枝葉連綿,氣溫宜人,這裡和底層那悽慘的情形相比,著實有著天壤之別。他們在和煦的陽光下放眼遼望。
「這是天條。」祈禮流雲待他坐定,悠然說道。
旭烈慎正欲回話,其他東西卻隨即鎖住了他雙眼,他懼然後傾,他看見了。循著天條不規則的散布,其實可以發現幾個軸心,天條都是從那邊的頂端輻射出來,而離他最近的一處軸心……他氣為之奪,指著那屏息道。「那又是什麼?」
祈禮流雲見此舉動,不禁勃然變色,他又慌又怒,大力地打掉他的手。「你不要亂指啦!」
「那是什麼?」旭烈慎又問一次,他的眉頭擰到一處,雙腳不自覺地縮起。
「嗚……那是……」祈禮流雲歪著頭想。「啊這真的好難跟你解釋,這個,怎麼說呢……」他想了又想,脫掉了皮鞋,跟牛奶一樣白的腳ㄚ子在綠葉上摩娑。「這就像是你們的驍王一樣,只是是他第一代的孩子,是生來守衛疆土的戰士。」
「祂們也是王?」旭烈慎不解的問。
「不是啦,笨蛋。」祈禮流雲悄聲神秘的說。「我們都統一叫祂們神子。」
「這樣的神子有好幾個?」
「對,一共五個。」
他凝視著眼前的奇觀。
一棵巨大的樹矗立在前,屏蔽了他半個視野。祂的厚度他無法計算,祂的頂端他必須拉長脖子,眼睛與陽光抗衡,才能依稀瞥見。原本這棵巨樹——或許稱為神子更為恰當——應是顯眼的如同太陽一般的存在,只是當他們這群人從受咒之谷進入雨林以後,綿綿密密的枝葉便向其掩蓋了其形體。神子板根突出,單是根的高度就足以和祂鄰近的樹林媲美,原本在他眼中神祕詭譎的雨林一被放在神子旁邊,便瞬間變成好似螻蟻般的存在。間有白色條紋的棕色樹幹從下到上粗礪無枝,一直到最高處才伸展出廣大的枝椏,和天條互相接壤。不過因為天條高度更高,兩者故呈上下攀緣之姿,顯得神子活似長出許多帶有靜電的頭髮一樣。
旭烈慎被震攝得呆若木雞。
「那就是我們的目的地。」祈禮流雲又說。
「你是說我們要去……那棵樹下?」
「對喔。」
「好喔,請問現在還能讓我回死地嗎?我覺得那裡舒適多了。」
「不可以。」祈禮流雲的眼裡閃爍著調皮的光芒。「放心,只是讓神子見見你們而已。」
「祂現在不就見到我了嗎?」旭烈慎挖苦的說,又手指著神子問。「所以祂會說話?」
祈禮流雲再次匆匆把手按下。「我不是說了不要亂指嗎?」他惱火的說。「你再這樣我要生氣囉!」
「對不起。」旭烈慎趕緊收手道歉。
祈禮流雲斜眼瞪他,旋又禁不住露出笑容。「好啦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他回答剛才的問題。「廢話他當然會,為什麼不會,只是神子應該不會和你說話,主要是由我來傳遞訊息這樣。」
「那這天條又是什麼?」旭烈慎抬頭問。
「樹枝呀。」祈禮流雲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在雲端的樹枝。」
「你說得好像這是常識一樣。」旭烈慎有點喘不過氣,這下他終於懂了,對,樹枝,棕色的線條,不是樹枝是什麼呢?
「從我出生時天條就在那了。」祈禮流雲說。「沒有反而會覺得很奇怪呢。」
「那為什麼天條會存在?」
「誒,這個就是秘密了。」
「好吧。」旭烈慎苦笑道,他把眼重新放回神子身上。「這真是驚人,我從沒見過這麼大的一棵樹。」
「對吧。」祈禮流雲燦然一笑。「我就猜你會嚇一跳。」
旭烈慎忽又聯想到一事。「既然有神子。」他緩緩的問。「就代表也有神吧?」
他原以為對於這個問題,祈禮流雲也會迴避,沒想到對方卻喜孜孜地反問:「對呀!你到現在都還沒看到嗎?」
旭烈慎游目四顧,最後把視線鎖定在一條垂直的長線上。
他為之愕然。「你說的該不會是?」這次他不敢再拿手比了,而下巴一點問道。
祈禮流雲淡淡地嗯了一聲表示肯定。「祂真實的名諱我們並不知曉。」他語帶崇敬的說。「所以當提到祂時,我們都會以『秘爾呼爾』一詞來稱呼。」
溢於言表的敬仰之詞開始從他耳邊流瀉過去。那道長線距離他們恐有數千里遠,彷彿書本中央的摺頁、畫布中間的參考線,明顯而自然地彷若背景存在,由於剛才接連被天條和鄰近的神子吸引了注意,他因而忽略了。
神參天而立——這並非比喻或誇飾,而是真實的情形——祂的樹幹挺直,不斷往上、往上、再往上,高過了神子,穿過了雲霧,末端消失在雲海深處,恍若與天齊高。從旭烈慎的角度望去,那便如是一條不可思議的柱子,一端插入地面、另一端插入雲裡,彷彿支撐天地的造物。這樣的存在怎麼還能被稱之為樹。
天條正是從神的上方輻射出來,祂是一切的源頭。
「祂就是你們的神?」旭烈慎問。
「祂是這個世界的神。」祈禮流雲糾正。「我想,任何人看過這個,就都能明白的。」
「對我來說,有點太震撼了。」旭烈慎拉開嘴角,試著微笑。
「沒關係。」祈禮流雲雙眼一亮。「以後我們可以每天一起上來,你就會越看越習慣了。」
「好。」旭烈慎嘴巴雖然同意,心裡卻暗想著和對方上來聊天還行,再來欣賞這副景象那是大可不必。他驚魂未定。「我想我們先下去吧,不然待得有點久了。」
「誒也對齁。」祈禮流雲喃喃的說。「你們副將好麻煩的感覺……那走吧!」
兩人返回森林深處。祈禮流雲先拿根藤蔓拉了拉,接著就咻地順此滑下去了。至於他,可沒這個膽子,只好一步一步爬下。儘管沒過多久,她又回來了,說要和自己一起走。
樹冠底下的濁氣還未完全散去,他們又聞到了那充斥著泥、雨、草、蟲屍和排泄物的氣味,不過至少先前奔騰的泥水已然變成癱軟在濕土上的涓涓水流,他們的夥伴亦暫且化解了昆蟲大軍的攻勢,正在歇息。另有幾人主動爬到樹下,去替賀蘭飛曦和兩隻粼鹿驅蟲。
兩人回來,免不了受了一番責罵。但旭烈慎甘之如飴,而且他也遵守約定,沒把剛才的所見所聞洩漏出去。
「我剛剛給你看的,你可不要跟別人說喔。」他下樹時,祈禮流雲一邊說,一邊吊在旁邊的藤蔓上慢慢滑落。
「好。」
「就連你底下的朋友也不行喔,快到神子時我再解釋就好了。」
「好。我保證。」
等到清完昆蟲,皮袋也還了回去後,時候已然不早,眾人再行一段,就因天光逐漸黯淡,停了下來。他們商議過後,決定明日再行。祈禮流雲在討論中預估大概明日中午前後就可抵達目的地了。
他們於是紮營、起帳、盥洗、休憩,這晚眾人睡得香甜,柔軟的土壤讓他們很快便紛紛入睡。沒有恐懼的一晚,前一日的恐懼被拋諸腦後,死亡被遺留在昨日的土地上。
旭烈慎捲起棕色披風一旁放起。賀蘭飛曦剛才宣布從今晚起,不須再有人站哨了。
他躺下,想像著明日當他們抵達神子時,眾人臉上那驚訝的表情,並且回憶著今日當他偕同祈禮流雲爬到樹冠高處時,所望見的那片壯闊的風景,和自己身旁那張俏麗的側臉。他有點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