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46歲,年輕時對於中年人有許多想像,像是灰髮與魚尾紋、沉穩與智慧之類的,當時的我沒想到的是如今中年到不行的自己,仍然和小時候一樣,在電視機前看著英雄打壞人。
好吧,稍微辯解一下,<一拳超人>不是七龍珠那種修練變強的王道動漫,主角綺玉不知為何只是做普通的訓練,就變得強得不像話,無論再恐怖強大的怪物,他一拳就解決了,但對此他並不開心,他的感情越來越淡漠,當戰鬥未開始就已預知結果,那就不是戰鬥,而是例行公事,他失去了興奮期待的感覺,就跟中年的我一樣(動畫中他才25歲)。
嚴格來說我年輕時的投射並沒有錯,步入中年後我的確感覺穩定許多,這點無論是人或黃金獵犬都一樣(吉娃娃就不是了),只是這種沉穩中竟隱含了些許的絕望,能讓我感到興奮的事情越來越少了,因為期待與未知是綁定的,因為許多事情儘管沒有經歷過,在腦海裏面似乎就可以想像出個大概了。還記得小時候第一次吃排餐,來自鄉下的我第一次吃到由沙拉、麵包、玉米濃湯與牛排組成的全餐,儘管現在看來只是我家牛排等級,但當時帶來的衝擊是現在再貴的料理都無法辦到的,不是餐廳的錯,是我的經驗累積多了。不只吃的,其他很多事情也一樣,當年第一次騎打檔車時,野狼帶給我的快樂不下一台Ducati。
當然還有很多事情是我沒有體驗過的,如學拳擊,與人在擂台上較量一定很有趣吧,但隨著身體的限制越來越多,有很多事情即便現在去做,其本質也完全不同了,例如愛情,人在18歲與48歲談戀愛時會做的事情會差很多。
年紀漸長帶來的另一個改變是,與我諮商的人年紀也越來越大了,如今有老人家,以及和我一樣的中年人,在對話裡,我發現了類似的絕望。
社會設定了一場追求成功/階級爬升/自我證明的遊戲,打從小學開始這場遊戲就是生活的主軸,人們比成績、學歷、財富成就,比誰過得光鮮亮麗。人是多麼地需要目標的生物啊,只要玩這場遊戲,就不會無聊,更不需要去面對人生的意義與虛無。而那些來找我談話的「長輩」,要嘛就以功成名就,從這場遊戲裡畢業,要嘛就跟我一樣,開始質疑並退出遊戲,那問題就來了,不努力追求名聲與財富,那活著要幹嘛?
此外,中年後人生之所以困難,一方面是因為期待的事情遞減,但另一方面令人焦慮的事情卻又遞增,等在前頭的是失去父母、年老、失能、疾病與最終的死亡。為了避免焦慮與困難,許多人將自己的生活限縮在熟悉的舒適圈中,例如不再旅行、去固定的餐廳,也不再建立新的關係了,而這反過來又更加劇了枯燥無聊。
哲學家叔本華說,人活著根本就是無聊,為了逃避無聊,人去追求某個慾望,當慾望滿足時雖然會快樂一下,但沒多久又陷入無聊,只好再替自己找下一個慾望。厭世者看得比誰都清楚,他說的正是資本主義運行的道理,有多少人的快樂是建立在某個新手機的發表上,只是不久後新手機變成了平凡無奇的舊手機,還好大公司永遠都在研發,推出下一個更新、更好、更昂貴,能讓人寄託重心的的新產品。
叔本華的解決之道非常「高級」,他認為人無需在意名聲或是去追求欲望的滿足,而是要將重心放在自身的本質上,看重思想、品德與所帶來的內在豐富經驗感等等...聽起來無聊嗎? 19世紀的歐洲人也這麼認為,他沒有結婚,大半輩子沒沒無聞,過著節制孤僻的生活。然而現實中的他也未必做到自己所追求的境界,據說他很渴望出名,每到一個新城市所做的便是去書店看看架上有沒有自己的書。失望加劇了他的憤世嫉俗,他稱自己的獅子狗為先生,其他人類則被他稱之為「兩足動物」。
上天待他不薄,生命結束前幾年,無心插柳之下,一本格言式的<附錄與補遺>讓他瞬間爆紅,人們爭相一睹他的風采,像追星般地造訪他的居住地、常造訪的餐廳,就連他養的獅子狗也蔚為風潮,甚至女性藝術家Ney也曾到他家,專程為他塑造雕像,厭女的叔本華鮮少有與女性相處的經驗,然而他在日記中卻喜孜孜地寫到,「每當看到她在家中,我都感覺自己彷彿結婚了一樣」。
從這位天才的身上,我找到了克服絕望的解答,尷尬的是,答案並非來自於他的哲學,而是其普通的、人性的一面。
基於某種神祕的刻畫在DNA裡的力量,無論幾歲,人都需要他人的陪伴、渴望同伴的欣賞肯定,也永遠無法預測坐在對面那個人的真心 — 他是怎麼看待我的? 跟我在一起開心嗎? 會喜歡我嗎?。
也就是說比起新產品,人才是彼此最好的玩具。感到人生無聊? 或許你需要找個新玩具了...又或許不用,如果你能換一套新的玩法;只要玩法正確,這個玩具永遠都能提供溫暖、好玩又不容易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