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照片提供:本萃電影)
在香港導演周冠威的作品裡,現實的社會不只是襯托故事的背景,像《幻愛》以精神疾病患者與社工之間的情感關係為主軸,而《時代革命》則記錄下社會現場的真實震盪;此次《自殺通告》裡,他選擇把鏡頭對準教育體制下的壓力與恐懼;這部新作將於11月7日在台灣上映,自預告曝光以來便引起熱烈討論,也再一次展現周冠威在捕捉時代情緒上的敏銳與深度。
而近年演技備受肯定、曾榮獲金鐘獎「迷你劇集/電視電影男配角獎」的白潤音,在本片飾演患有注意力不足過動症(ADHD)的學生「小恒」,一個渴望被理解、卻總被體制忽略的角色。從拍攝現場到最終剪輯,導演與他共同摸索角色的情緒層次,也在影像之外,談及了關於真實與表演之間的距離。
表演差異成電影魅力 周冠威首次合作林予晞讚:有正氣
《自殺通告》是一部由群像構成的故事,從教師、學生到校長,每個角色都在教育體制下承受壓力與恐懼。這樣的結構,也使電影的選角更具層次,由不同世代、不同背景的演員,共同建構出一個被制度框限的空間。
對導演周冠威而言,這次在角色設定上,希望能讓觀眾從多重視角看見體制下的矛盾,因此在選角階段,特別考量每位演員與角色之間的氣質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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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到邀請黃秋生飾演校長的原因,周冠威說:「我覺得對台灣觀眾來說,他是很知名、很熟悉的一個演員,這對兩邊的市場來說,是非常合理的選擇。」他認為,黃秋生的威嚴與人生經驗,正好切合校長這個角色的特質:「看見他可能有種反派的感覺,但這是這角色的有趣之處,因為也許整個電影沒有反派,他雖然看起來最像,但其實不是,每個人都是好人,只是他們都在受苦,為什麼呢?因為唯一的反派,其實就是這棟建築物所象徵的制度。」這樣的說法,也揭示《自殺通告》對「制度」這一層面的聚焦,校長、老師與學生之間的衝突,不單是立場不同,更是被同一套教育結構所束縛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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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次電影的卡司組合,橫跨香港與台灣,演員背景、表演訓練各異,對於如何讓不同表演風格共存於同一個故事裡,周冠威則強調:「我其實不是很認同所謂要去『調和』的說法,因為劇本本身就是一種調和。」他認為,每位演員只要忠於角色、依劇本節奏表演,自然會產生作品應有的一致性:「有些角色可能有點誇張,有些可能比較自然,有些比較含蓄,這些都可以跟著角色去詮釋出來,如果每個人都演得差不多,那反而不吸引。」
他補充說,那些差異並非問題,而是作品吸引人的地方。不同世代與地區的演員帶著各自的節奏與能量,交織出《自殺通告》裡真實又複雜的校園樣貌。
白潤音拍動作戲不怕累 被刪一場戲在意到追問導演

(照片提供:本萃電影)
白潤音在片中飾演的學生「小恒」,是一個情緒能量極高的角色,而首次與他合作的周冠威,也對這位年輕演員的表現印象深刻。
他以白潤音與林予晞的一場激烈對峙戲為例:「我們會一直擔心他,因為怕他體力不夠,畢竟還很年輕。」那場戲以一鏡到底拍攝,雖然畫面僅有幾分鐘,卻結合哭戲與肢體動作,情緒強度極高:「每個 take 都會有點擔心,怕他體力上能不能承受到。」他笑著補充:「那場戲拍完,工作人員都說我殘忍,因為太多人都在擔心他。」說完,轉頭對白潤音開玩笑道:「他們都太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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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潤音則回應說:「但我反而覺得那場戲的狀態,累比較好。」他解釋,當情緒處在極端激動的狀態下,真實的疲憊反而能幫助他維持角色的情緒強度:「小恒是一直在情緒激動狀態下,所以一旦熄火,那個疲累感就上來了。」
回想拍攝這場戲前的準備,他提到在排戲階段有特別針對這場戲練習:「導演說要盡量去弄亂這些環境,也是一鏡到底,但有時候跑太快,看到攝影師有點跟不上,就覺得很抱歉。」即便場面混亂,他仍盡力保持角色狀態,讓畫面能在一次長鏡頭中保留最真實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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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情緒調度上,白潤音坦言,那場戲的投入其實來自與林予晞之間的互動:「其實我這場戲是被予晞姐影響的。因為有時候演員就是互相影響,感情就會比較真實。」他回憶,當下林予晞在戲中一邊抓著他的臉,一邊反覆喊著「你是李恒」時,那份逼視與堅定的情緒讓他更能進入狀態:「我一開始還逃避她的眼睛,但一直被抓著,直到後來就看著她,我就覺得真的被安慰到。」
除了與林予晞的對戲外,片中還有一場被同學在廁所欺負的戲,同樣讓他印象深刻。他說,原本這場戲的鏡頭安排比較鬆,但拍完後總覺得還有更好的可能:「其實那場戲一開始鏡頭沒那麼緊,是我先拍完這場戲、導演也說OK,但是我心裡還是覺得不太舒服,覺得可以再做更好一點。」後來利用休息時間,他主動向導演提出想法,「導演也很支持,所以我們又拍了一個更近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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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拍攝過程的體力消耗,白潤音笑著形容:「一定會累啊!」他說,動作戲需要層層防護,「因為要包很多東西,譬如說龜甲或者護墊之類的保護,然後又動來動去,所以很熱。」他也補充拍攝現場的一個小趣事:「我們穿的是制服,流汗的時候會很明顯,所以劇組的人每拍完一個鏡頭,就會馬上過來檢查衣服有沒有濕掉,如果有,他們就立刻拿吹風機幫我們吹乾,大家都非常認真。」
分享拍完後仍印象深刻的片段,他提到一場期末考後的重要戲:「那場戲原本有後續,我寫完考卷衝出教室,後面還有一個鏡頭,但在剪接時被拿掉了。」雖然覺得有點可惜,因為那是對他和小恒都很重要的一場戲,也是他特別喜歡的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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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冠威則解釋,刪除那場戲並非因為表演問題,而是整體節奏與氛圍的考量:「也沒有一個很確切、很堅定的原因,但在剪接的過程中,覺得需要一種冷冰冰、突然、措手不及的感覺。」他進一步補充:「當時的表演是比較有情感、比較有人味,但電影講的,其實是制度的無情,所以我把那個表演裡的情感剪掉。」
白潤音在一旁聽著導演的粵語解釋,還特地請人幫忙翻譯,表示自己真的很想知道原因。周冠威隨即道歉,強調那場戲並非表演問題,而是節奏與氛圍的取捨。從兩人的互動中,也能看出導演與演員之間對細節的在乎與信任,這份彼此理解的誠意,正是《自殺通告》情感最真實的來源。
周冠威盼觀眾在絕望中找到希望 白潤音以學生視角回望體制

(照片提供:本萃電影)
除了與演員並肩完成每場戲,對周冠威來說,《自殺通告》真正想討論的,或許是比校園更廣的現實,他說:「這個問題,其實可以看出我為什麼這次選擇這麼多角色、沒有單一角色劇本的原因。原因就是這所有人都有份的,所有事情都很複雜。」
在他看來,這部電影沒有絕對的反派:「這部電影很特別的是,只有學校這個場景,而且沒有反派,我不想特別把罪、把責任放在某一方身上,因為這是一種共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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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談到電影結局的編排,周冠威則表示,最後結局的設計與他年少時的生命經驗有關:「也許是我潛意識的關係,因為我十幾歲的時候曾經想過要死。」他頓了頓,接著說:「但我遇到電影,我覺得這個世界還有一樣東西是美好的,就是電影藝術,所以我找到我生存的動力,因為我如果死了,就看不到電影,也因為有這樣的美好,所以最後我放棄了。」
對他而言,電影不只是創作媒介,更是一種救贖:「電影教育了我、拯救了我,所以多少我也希望,這部電影能讓那些感到絕望的人,明白這個世界上有人懂你,有電影懂你,就像當年有電影明白我一樣。」
被問到,如今經歷了人生的風雨後,是否仍相信電影能帶來希望?周冠威的回答毫不遲疑:「對,這是肯定的!如果不肯定,我就不會繼續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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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答案如此肯定,他進一步補充說道:「因為我是一個經歷過想死亡的人,所以我會很認真地活下去,我要活得有意義,而我找到的意義就是電影,所以這一刻,我仍然很肯定地回答你這個問題,我會繼續。」對周冠威而言,《自殺通告》最終希望傳達的,是一種被理解的感受:「我希望觀眾能感受到這部電影明白自己的感覺,就像這部電影說出他們內心不敢說的事情。」
他回憶自己在完成電影後,以觀眾的角度重新觀看成片時,那種距離感反而讓他更加投入:「那次真的抽離,不是作為導演,而是一位觀眾,這樣的抽離讓我感動得哭了,因為我覺得這部電影理解了我。」他停頓片刻,語氣放緩:「原來有人明白我,是一件很溫暖的事,或許這也是電影最重要的功能,就是情感的連結,我希望這部戲和觀眾之間能有那樣的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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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電影中蘊含的多層議題,周冠威也並不打算給出單一方向:「我不是很想選擇哪一個才最重要的,因為我覺得每個人會有不同的情感。」他想了想,補充說:「如果真的要說,或許是希望觀眾能在沉重中感受到一點希望,因為有些觀眾看完後說,雖然電影很沉重,但最後他們感覺到了希望,這或許就是我最喜歡的部分。」

(照片提供:本萃電影)
白潤音則以學生的視角,期望觀眾能從《自殺通告》中看見教育壓力與代際經驗之間的連動,他說:「像我是現在的學生,對這件事可能比較敏感;但如果是已經進入社會的成年人,再回頭看這部電影,就會想起以前在學校時的壓力。」他停頓後補充:「或許現在的小孩,也正在承受同樣的東西。我希望大家能慢慢去注視這個問題。」白潤音的話語不僅回應了角色,也回應了現實,那種仍在體制中成長的視角,使《自殺通告》的情感更具真實重量。
從制度的無情,到個體的掙扎,《自殺通告》讓觀眾在不安中看見共感。周冠威沒有高聲質問,而是以冷靜的影像語言,讓問題自己發聲;而白潤音則以學生的視角,將那份被體制壓抑的情緒化為真實的能量。
或許答案從不在劇情裡,而在每一個被壓抑卻仍想尋找出口的人心裡,那份被理解的感覺,正是《自殺通告》最深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