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誼蓁第一天轉來班上的時候,就吸引了我的目光,因為她長得實在太像恩蕙了。她和所有學生一樣穿著白色運動服,墨綠色短褲,不同之處在於她的立領燙得齊整,衣服也很乾淨,柔順烏黑的長髮綁成一個馬尾,面貌白皙,櫻桃小口,一雙杏仁般的大眼睛靜靜地望著你,彷彿一潭幽深的清泉。
可想而知,她在這所小小的至誠國中也引起了巨大的轟動,幾乎所有老師都在傳,國二二班來了一個驚為天人的小美女,班上男生平素很調皮的,幾乎不敢鬧她,女生則圍著她轉。更常常有國三的學長特別每天下樓繞過來,只為看誼蓁一眼。
除了長相酷似恩蕙,陳誼蓁的作文還寫得非常好,程度和我在台南教過的台南女中學生差不多,甚至可以說更有靈氣。我拿給其他兩位國文老師看,他們也都驚嘆連連,再轉頭看向自己班上學生寫的那些鬼畫符,須具備一定的通靈和文字解碼能力才能讀懂,不禁感嘆:「真羨慕你,可以教到陳誼蓁這樣的學生。我每次改我們班學生的作文都覺得應該申請職災。」
據同事的說法,陳誼蓁原本在台北念書,因為父母離異,才搬來花蓮和奶奶一起住,又讓老師們感嘆:「果然是城裡的孩子,氣質完全不一樣。」雖然陳誼蓁在這所學校有些出類拔萃,不過她性格溫和開朗,很快便和班上同學打成一片,加上她雖然長得文靜秀氣,卻和恩蕙一樣擅長跑步,而這又讓同學們更加佩服她,簡直將她奉為女神。
班導想讓陳誼蓁當班長,陳誼蓁卻說:「老師,我想當國文小老師。」在陳誼蓁的溫柔治理之下,平常那些可以欠繳作文一學期的男生,也都會乖乖交作業,也算省了我不少事。
我偷偷傳誼蓁的照片給廖宣智看,說:「這是我的班上新轉來的女生,實在是太像恩蕙了,我還以為是恩蕙轉世投胎呢。」
國二二班的班導請我幫他改班上學生的週記,他對我說:「雨芹,你是國文老師,比較擅長改週記,能不能請你幫忙?我最近要忙學校運動會的事情,實在是太忙了。」雖然我沒有特別想做,但礙於同事情誼,還是答應了下來。索性學生大部分也只是隨意畫張圖,寫幾句廢話,所以我改得很快,只有陳誼蓁的不一樣。
打開陳誼蓁的週記,清麗娟秀的筆跡寫在白底綠線的紙張上,看著就令人賞心悅目,週記的內容頗長,足足有兩頁。在一個寧靜的下午,我為自己沏上一杯紅茶,準備仔細閱讀陳誼蓁的文字。陳誼蓁在週記裡寫著:
「雨芹老師好,聽說這次的週記是你改的,實在讓我很開心。你知道嗎?我好喜歡上你的課,好喜歡你對文字詮釋的方式,真的很美,所以才想當你的國文小老師。離開台北,來到花蓮,雖然這裡的風景很美,人也和善,但我卻總覺得自己像是失根的樹,漂泊無依……在週記的最後,我想大膽地請問老師,能不能和我寫交換日記呢?如果無法是天天,週記也行,月記也行,我真的很需要找人傾訴。」
誼蓁在週記最後的請求卻讓我遲疑了,換做其他很有教育熱忱的老師,看到這則週記的內容可能會很感動,但我卻不習慣和學生建立如此親密的關係。對我來說,老師就只是份工作而已,我認真備課,好好教書,做好分內之事即可,實在沒有想當點燃別人生命裡的蠟燭。
況且,她和恩蕙實在長得太像了,不只相貌神似,很多時候的言語、動作也很相似,這又讓我更不敢靠近了。但我內心的矛盾之處也在於此,正因為她和恩蕙過於相像,我總是放不下她。她雖然乍看之下很快融入群體,但她敏感細膩的性格,加上青春期特別容易感到孤獨,在這所學校裡應該是沒什麼歸屬感的。
晚上我打給廖宣智,和廖宣智說了誼蓁在週記裡的請求,廖宣智聽後只問我:「所以你打算答應還是拒絕?」
「我實在不知道怎麼答覆比較好。」我誠實地回答。
「嗯……我想想,也許事情也有很多折衷作法?你如果不想和學生走得太近,也可以答應她一個月寫一次,這樣既沒有完全拒絕她,也不至於太過親密。」
「哇,好主意,廖宣智,你真是太聰明了。」每當這種時刻,我都會更加思念廖宣智。
於是,我便和誼蓁—這個酷似恩蕙的少女,開啟了一個月一次的交換日記計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