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書譜》- 卷十九 草書七

唐代草書僧

1.釋懷素（俗姓錢，字藏真，長沙人）

源流考證：書譜記：「字藏真，俗姓錢，長沙人，徙家京兆…一夕觀夏雲隨風，頓悟筆意，自謂得草書三昧」。傳為律僧出身，後專精草書。

代表作品：如《自敘帖》名跡。

藝術特質：筆勢奔放，變化多端，稱為「草聖」。既有律僧的修養，又有草書的自由，筆勢如驚蛇、驟雨，動感強。

心得：懷素可說是唐代草書中「情感爆發」型的代表。他的作品不僅在形式變化上具突破，更在精神氣格上展現出草書「放逸」的一面。對於想理解草書從法度走向奔放者，此為重要典範。

2.釋亞栖（洛陽人）

源流考證：書譜曰：「洛陽人也，經律之餘喜作字，得張顛筆意…每論張顛云：『世徒知張之顛，而不知實非顛也。觀其自謂「吾書不大不小，得其中道，若飛鳥出林，驚蛇入草，則果顛也耶？」』」

書譜品評：譜言其「此亞栖所以獨得，而世俗未必知也」

代表作品：如《謝真人帖》《千文》本。

藝術特質：強調「顛」的精神（即顛覆常規的筆勢），筆意如飛鳥入林、驚蛇入草，具急轉、斷折之勢，但仍在法度之中。

心得：亞栖給人的印象是，比懷素略為內斂，但仍屬草書變化較大的一派。他在「顛」的概念上強調筆勢的驚動，對研究草書中「變」的部分尤其有參考價值。

3.釋高閑（烏程人，寓湖州開元寺）

源流考證：善草書。宣宗時召對，賜以紫袍，加大德號。頗為 韓愈 所知，作序送之。」

書譜品評：「其書法出張顛，流離顛沛…變動猶鬼神，不可端倪。」

代表作品：如草書「五原帖」等。

藝術特質：其草書奔逸之中帶有「鬼神」般的變化，強調筆勢中之「亂而有序」。

心得：高閑代表了草書邁向更加變化、更加「內在」的特質。其作品在「筆勢自由」與「意趣深邃」之間取得一種平衡，適合探究草書從技法向精神層次的轉變。

4.釋警光（江南人）

源流考證：書譜曰：「江南人也，潛心草字，名重一時。…觀曾光墨跡，筆勢道健。」

書譜品評：「忽時飛動更驚人，一聲霹靂龍她活。」（吳融贈歌）

代表作品：如草書「千文」等。

藝術特質：筆勢具有爆發力，動如霹靂、龍跨，又仍存於書法體系之中。

心得：警光可視為草書中「爆發型」的代表。對於想理解草書中的「破法而不廢法」或「變化在法度之內」的思路，其作品尤其有啟發。

5.釋景雲（世系不詳）

源流考證：書譜記：「幼通經論，性識超悟。尤喜草法…觀其所書《將箴》，左盤右蹴，若濃雲之興，迅雷之發。」

書譜品評：其書「使見者驚駭，字畫之外，亦見其胸中之寄也」。

代表作品：《將箴》。

藝術特質：草書中除了線條、節奏、筆勢之外，更見作者內心寄託。景雲的筆勢如雲起雷動，其「書外有意」。

心得：景雲提醒我們草書的魅力並不僅是形式的狂放，更是「精神」與「意趣」的外化。學草書時，除了技法，亦應求心意。

6.釋貫休（姓姜，婺州蘭溪人）

源流考證：書譜言：「字德隱，七歲出家，日誦書千字不忘。…作十六大阿羅漢畫，筆法略無踐襲世俗筆墨畦畛。」

書譜品評：「作字尤奇崛，至草書益勝…其狀可以想見其人。」

代表作品：草書如「常侍帖」「千文六」等。

藝術特質：筆法奇崛，不循常規；其草書與畫功兼備，顯示其藝境超然。

心得：貫休可見為草書與佛畫、僧文化交匯者。若研究草書中的「僧書」與「宗教藝術」關係，貫休是一個值得探究的對象。

7.釋夢龜（系譜失詳）

源流考證：書譜記：「莫知其系。天復中寓東林寺，作顛草奇怪百出。」

書譜品評：「雖未可語驚蛇飛鳥之迅，而筆力道勁，亦自是一門之學。」

代表作品：如「白蓮歌」「粉團山水歌」「臨張顛千文」等。

藝術特質：顛草之意在於筆勢怪異、變化極端，夢龜代表草書中最自由、最「顛」的那一派。

心得：夢龜的草書可能較難臨摹，但對理解草書極致變化、突破法度的重要性而言，是一個「後浪」典型。對於希望「跳脫常規」的草書學習者，他提供了極端範例。

8.釋文楚（系譜亦失）

源流考證：書譜載：「性樂岑寂，惟喜作草書，學智永法…落筆輕清，無一點俗氣，飄飄若飛雲之映素月。」

書譜品評：「獨以清約自成一家。」

代表作品：如《千文》。

藝術特質：與前述奔放狂逸者不同，文楚屬於「清逸風」：筆力潛藏、線條輕盈、氣息幽遠。

心得：文楚提醒我們，草書並非只有狂放，也可走「雅逸」路線。他的風格對於想在草書中探求「內涵」「寧靜」的一面極具參考價值。

五代書家

1.杜荀鶴（846–904）字彦之，池州石埭人，唐末五代詩人兼書家。

·源流考證：《宣和書譜》稱其「性高潔，能詩善書」。五代時人多以詩名，杜荀鶴尤以行草見長，傳承唐張旭、懷素之風。

·品評（據《書譜》意）：筆法清麗，骨氣內斂，意態含蓄而不失法度。其書如其詩，婉約中見峻拔。

·代表作品：傳世有《杜荀鶴草書詩卷》（宋人摹本），可見其筆勢婉轉，墨色勻潤。

·藝術特質：行草結合緊密，筆致勻稱；不追張懷素之「狂」，而重於法度與情感內蘊。

·心得：杜荀鶴的草書反映了唐末書風的過渡性格——由盛唐的狂逸回歸文學與情理。他的書風「以詩入書」，是文人書法精神的先聲。

2.薛存貴（生卒不詳） 五代書家，生平記載略。

·源流考證：據《宣和書譜》：「薛存貴，五代人也，工草。筆法出懷素，而自成新態。」

後世如《書史會要》亦言其「得懷素遺法，筆勢尤多變」。

·品評：「筆力飛動，奇而不怪，頗有張顛、懷素之遺意。」《書譜》稱其「得勢而不失法」，評價頗高。

·代表作品：傳世無實物，惟《唐宋名畫書錄》中有「薛存貴草書詩卷」記。

·藝術特質：草書結構開闊，線條輕捷而有韻，屬「法中有變」型。筆勢舒展但不放逸，顯示晚唐至五代間「規矩化」的趨勢。

·心得：薛存貴象徵草書的穩定化過程——不再一味追求速度與動感，而更注重筆法與節奏的平衡。此風為宋初草書的準備階段。

3. 楊凝式（873–954）字景度，華陰人，五代後梁、後唐、後晉間名臣與書法家。

·源流考證：學歐陽詢、顏真卿筆法，兼通草行。被譽為「書法唐末第一」。

《宣和書譜》評曰：「凝式以書名世，尤精草聖，筆力雄厚，無一毫俗氣。」

·品評（原譯）：「用筆精練，結體不失古法。其草書奇崛雄邁，與懷素分庭抗禮。」

·代表作品：《韭花帖》《神仙起居法帖》《盡善帖》等。《韭花帖》被視為「五代第一草書」。

·藝術特質：筆法勁健，運筆節奏強，結構開張而沉穩。能在奔放中見中正之氣。草中有楷，楷中含草，屬「筋骨充足」型。

·心得：楊凝式之書，為五代承唐啟宋之橋樑。其筆勢恢宏，意度高遠，兼具法度與神采。他象徵草書由「顛張狂素」的外放走向「中和雄逸」的成熟期，為宋人文人書風奠基。

宋代書家

1. 神仙鐘離權 傳說中八仙之一，後人以其名寓高逸之氣。

·源流考證：《宣和書譜》將其列入草書家，應為「道家書風象徵」人物。實非具體史實人物，或借名以寓其書風之飄逸。

·品評：「筆勢縹緲，若煙霞之氣。非人間筆也。」此評多寓意「超俗之氣格」。

·代表作品：傳說有《道德經草書卷》，然實為後人托名。

·藝術特質：書風以「道氣」為旨，重神韻、輕形制；象徵宋代追求「書外有道」之審美。

·心得：鐘離權入《書譜》或象徵宋徽宗理論中「以道寓書」的理想。他的出現，不在於筆墨，而在於代表書法的「神逸境界」。

2. 錢俶（929–988）吳越國王，宋太宗時封為吳越王，兼工書畫。

·源流考證：吳越王錢俶精於草書，《宣和書譜》評其「法張顛、懷素，而得其柔潤」。

·品評：「筆有王氏之法，姿態翩翩，風度文雅。」其書被譽為「王羲之之後，一變而清」。

·代表作品：《錢俶草書千文》（傳摹本）

·藝術特質：書風清秀俊逸，筆勢流麗；草中有行意，結構穩而不拘。

·心得：錢俶之書體現宋初王公書家「文質兼備」的風格，延續南唐李煜以來的文人筆意，為宋初草書「柔雅風」之代表。

3. 杜衍（978–1057）字世昌，京兆人，北宋名臣，仁宗朝宰相。蘇軾之岳父。

·源流考證：《宣和書譜》曰：「杜衍，性澹於榮利，喜草法。筆有古人之韻。」

·品評：「不務奇巧，而氣度和平。」書風被譽為「簡遠清真」。

·代表作品：傳有《杜衍草書詩帖》《臨智永千文》等。

·藝術特質：行草兼融，筆畫勻稱，氣勢平和；筆墨中見官人之風雅與理性。

·心得：杜衍之書象徵宋代草書的「理性化」與「士大夫氣質」——從唐的「筆勢」轉為宋的「氣韻」。其書風平淡天真，正是宋書精神的典型。

4.周越（約活動於北宋仁宗年間）字彥倫，江南人。

·源流考證：《宣和書譜》曰：「周越能草書，氣韻古淡，出入於王羲之、智永之間。」

·品評：「用筆如春蠶吐絲，綿綿不絕，風神高古。」

·代表作品：傳《周越草書千文》摹本。

·藝術特質：筆致細膩、結構緊密，筆勢如水流長。草書中見書卷氣與靜氣。

·心得：周越代表宋初草書「雅正」風格的成熟。其書法去狂返約，從動中見靜，反映宋人書法美學的「內斂與理智」。

整體特徵：

1.唐代草書僧（以奔逸、顛變為特徵）到五代、宋代草書的過渡。從懷素、亞栖、高閑、警光等人可見草書由法度向突破、由文人向僧人書者蔓延。草書不僅是技法運筆的變化，更與書者身份（僧人、文人、王公）、社會環境（唐盛、五代亂、宋興）密切相關。

2.由唐之「豪放」→ 五代之「中和」→ 宋之「清遠」。書法不再重技炫，而強調人格與氣韻。「草書」逐漸融入文人審美，成為抒懷與修養之道。

3.楊凝式代表結構與法度的重建；

4.杜衍、周越代表宋代理性與雅正之興；

5.錢俶象徵士大夫風骨與書卷氣的融合。

草書至此，由張旭、懷素的「狂放」轉為「自得之書」，筆不為勢所縱，而為心所馭——這正是宋人所謂「書以載道」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