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濛》:有一天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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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屆金馬獎入圍最佳劇情片,最期待觀看哪一部?為什麼?
《大濛》。除了因為喜歡陳玉勳導演,題材與演員都令人期待。在《消失的情人節》奪獎五年之後,是否能再次獲得最佳劇情長片、最佳導演也備受矚目。

這是今年再度參加觀眾票選最佳影片評審,報名表上的其中一題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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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得知勳導的新作題材與白色恐怖相關時,內心是訝異的,因為能將詼諧帶入時代戲,直覺就會聯想到另外兩位導演:王童(如《稻草人》)、吳念真(如《太平.天國》)。勳導的喜劇功力不容置疑,但他過去拍的幾乎都是現代戲,白色恐怖又是如此沉重,他會怎麼呈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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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大濛》(獲得第 62 屆金馬獎最佳劇情片,共 11 項入圍,今年最多)不得不說,我見證了一位導演的進化(不只有曾敬驊真進化),將悲傷的歌詞裹上輕快旋律外衣是一種極不容易的歌曲境界,好比藍心湄的〈濃妝搖滾〉,而《大濛》則做到了電影上的這種層次,這是陳玉勳(入圍最佳導演、獲得最佳原著劇本)的性格使然,他的溫柔與純真總是穿透著作品,那份溫暖的力量不只一次接住當時脆弱的我:正值高中聯考升學壓力的《熱帶魚》、情感失落時的《消失的情人節》、此刻看不見未來的《大濛》。

真希望這一幕能持續到兄妹一起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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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大濛》裡以一塊手錶承載著哥哥黃育雲(曾敬驊 飾)給予妹妹黃秋月(方郁婷 飾,入圍最佳女主角)的人生哲學與祝福,當時未知那會成為遺物和遺言。

「這支錶給妳,如果妳遇到困難受不了時,就把它轉快一點。」
「妳就想明年、後年、五年、十年後,妳就會覺得現在沒什麼了。」
「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情,一定要勇敢,我們什麼都沒有,只有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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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15 歲的阿月從嘉義獨自搭車北上,帶著全部的積蓄 40 多塊錢要到極樂殯儀館贖回被槍斃的兄長遺體,幾經波折終於見到哥哥時,她想起了他的叮嚀,於是將心裡的時鐘快轉,開始數著年份,淚如雨下的幻想未來的美好。

有一天我會──成為一位老師。

有一天我會──和心愛的人結婚。

有一天我會──孕育一個生命。

有一天我會──當上阿媽。

是「有一天我會」這樣的信念帶阿月勇敢的熬過無數痛苦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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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玉勳的電影總會讓人懷著一份希望,他相信在苦難中只有愛能讓人走下去,我則認為,除了愛與希望,想像力也是我們在面對艱難時很重要的能力,關於勳導的想像力,每部作品都細數得出來,至今仍令我津津樂道的便是《10+10》中的〈海馬洗頭〉,而《大濛》則是透過一支手錶來對未來產生憧憬與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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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片取名都具有意涵,片名《大濛》是臺語「罩雺」(Tà-bông)的意思,「雲」與「霧」在片中有著重要的象徵意義,不論臺語還是國語都是唸「大濛」。黃家手足的名字也全是大自然的意象:雲、霞、月,就像是在呼應被送作童養媳的姊姊阿霞(9m88 飾)在片尾回憶阿雲創作的寓言故事所說的:「我們都是別人的風景啊。」阿月成為教師和同事劉老師婚後生下的女兒劉念雲(宋芸樺 飾)是為了紀念兄長,而趙公道(柯煒林 飾,入圍最佳男主角)對阿月解釋取名由來是因為母親接連都生女兒,生了他之後,父親覺得「老天爺終於還他一個公道了!」但我認為這隱含著勳導近年被許多白色恐怖時代的文章撼動,期盼受難者與家屬都能獲得的一份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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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雲」與「霧」在片中的象徵意義,則是透過阿雲的寓言故事來呈現。那兩滴水:阿迷與阿水,阿月所聽到的版本總結是:千千萬萬滴水,可以改變世界。「我們如果什麼都不做,就不會改變了。」哥哥還告訴她:「人啊,對想法不同的人都會害怕,所以才會想消滅。」阿霞聽到的版本則是「阿迷他發現自己沒有變成雲,是變成霧,白濛濛的一片濛霧,時間到了,霧就散去了。」阿水變成雲,阿迷變成霧,連寓言故事角色的命名都有涵義(水成雲、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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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尾字幕浮上「獻給那時代的雲與霧」,勳導用「雲」象徵隨著時代漂泊、回不了家的老兵;「霧」則是像曾敬驊飾演的臺灣青年,懷抱理想卻最終消散無聲。也希望傳遞「不管是雲是霧,我們不該忘記那一片風景,如此我們才能成為別人美麗的風景」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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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片長 134 分鐘,卻沒有一分鐘是多餘的,那份共鳴讓人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卻又在 50 年後的 2004 年,看見一直被阿月放在心上,就像是另一個哥哥的趙公道出現時,時間突然變得有了重量,那是被關了 25 年的冤獄。那支出獄後不曉得尋覓多久才找到相似的手錶一直戴在手上,也代表著這 50 年來對阿月的歉疚與牽掛。五根油條的時間,是阿月久別重逢後的激動與喜悅,這個僅是萍水相逢來自廣東的退伍車伕,雖然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賤賣了兄長珍貴的手錶,卻也將差點被拐賣到私娼寮的她救了出來,找到姊姊、帶哥哥回家。半個世紀的各自天涯,千言萬語都不如化作一句「走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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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大濛的暗眠〉(入圍最佳原創電影歌曲,曲:盧律銘;詞:陳玉勳、盧律銘;唱:9m88)樂音響起,你彷彿看見了勳導說的「他們像是一朵朵浮雲,飄流過大江南北,最後化成雨滴灑落在太平洋的島嶼上。」揮之不去的,是阿雲帶著光彩的雙眸講著自己繪下的故事,是阿霞在阿雲化為一縷輕煙的背景下,娓娓道出的另一個故事結局。

只有透過銀幕聆聽故事的我們知道,這不是故事,是 70 年前無數家庭遭遇的巨大創傷,可是《大濛》沒有控訴或訴諸悲情,而是將那些傷口溫柔的撫慰,同時讓我們存著盼望:有一天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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