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夜市人生」代表的是鄉土劇,如果鄉土劇的刻板印象是荒謬的情節,那麼《左撇子女孩》(入圍第 62 屆金馬獎最佳劇情片)無疑就是將那些無法與時俱進的觀念,透過淑芬(蔡淑臻 飾,入圍最佳女配角)、鄭宜安(馬士媛 飾,獲得最佳新演員)、鄭宜靜(葉子綺 飾,入圍最佳女配角)這一家三口面臨的事件給一次揭露:重男輕女、左撇子需要矯正、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生兒子分家產、未婚生子很丟臉、我是為你好、大人講話小孩不要插嘴…等等。
啊,多麼熟悉的觀念,2025 年了仍在臺灣各個角落上映中,在人人幾乎都有一臺智慧型手機的年代,甚至這部電影還是用 iPhone 拍攝,也並沒有多長了一些智慧去判斷這種代代相傳的想法有沒有哪裡不對勁。


受情與債拖累的女人
好不容易剛安頓下來的生活,因為一通病危來電,淑芬才再次見到那個躲債而對妻女不聞不問十多年的前夫,這些年為了還他的債務,母親(趙心妍 飾)已經被妹妹(張允曦 飾)告誡不許再借錢給這個無底洞,於是這次 15 萬的醫療加喪葬費導致她付不出麵攤的租金,面對一再被催繳的難堪,以及隔壁攤位那個對自己有好感的強尼(黃鐙輝 飾,入圍最佳男配角)主動提出的借錢善意,她選擇維護自己僅剩的尊嚴。

宜安看著再次肩負起龐大費用的媽媽,不可置信的責罵她,對她來說,這個男人僅是空有血緣未盡過父親的責任,甚至一再造成家裡經濟的困頓。究竟愛錯人比較可悲,還是重感情比較拖累?這個好強也好面子的女人,做的選擇都影響著宜安的人生,如果淑芬在原生家庭與自己後來組的家庭能獲得足夠的情感支持,是否在遭遇的事件中就能做出較妥善的抉擇?
我們無法得知她新交往的對象強尼是否能是一段良緣,但能確認重男輕女、已經將房產分給唯一兒子的娘家無法成為她人生的後盾。宜靜為了幫忙低聲下氣借錢未果的媽媽,默不作聲的偷走外婆口中很值錢的護照,卻歪打正著的讓外婆躲過移民署搜查人蛇集團的證據,給淑芬的那個紅包於是顯得格外諷刺。

反抗「為我好」的女生
很顯然的,宜安這個角色最挑戰觀者的既定印象:高中沒讀完、刺青、抽菸、檳榔西施、穿著清涼、未婚懷孕 = 壞女生。
「你不是說你離婚了!」、「我沒說過啊!」,典型的有婦之夫瞞騙女子又被太太抓姦的雙方臺詞。宜安的性格不似母親,她敢愛敢恨,毅然決然地辭掉工作、自行墮胎,但這不代表她在關係裡就不會受傷心碎。曾經在高中也是個學霸,卻在同學聚會時因自己的職業而被暗示是個用身體交換金錢的女性,學歷真的等同於人品的話,為何那張嘴能吐出如此作賤他人的話?

全片戲劇張力最強也最接近鄉土劇的時刻,無非就是檳榔攤老闆(夏騰宏 飾)帶著太太(林嫣 飾)來到淑芬母親的六十壽宴,然後太太對宜安表示的那句「生兒子分家產」,隨著得知孩子沒了,等同家產落空後的歇斯底里,荒誕指數也跟著飆到最高。
「妳還是沒有學乖。」淑芬這句弦外之音為接著即將揭露的家庭秘辛作了鋪墊,壽宴這場意外插曲引爆宜安壓抑多年的委屈與憤怒,那個美其名「這麼做都是為妳好」,實則讓她無法再求學、母親必須改為姊姊的角色,她決定從謊言裡退場,正大光明的聽宜靜改口喊她媽媽,拿回自己人生的主控權。

認知混亂的女孩
〈左手,何罪之有?〉一文裡描述了多數左撇子都有過的被矯正經驗,而片中的外公(陳慕義 飾)便是那個灌輸宜靜「用左手就等於在幫魔鬼辦事」,導致她的價值觀產生錯亂,進而合理化魔鬼手偷竊的行為,直到淑芬前夫離世所留下的狐獴「咕咕」因她用左手擲球而墜樓身亡,更讓她相信自己的左手就是一隻魔鬼手,欲除之而後快的那幕,宜靜內心的迷惑、痛苦與認知上的混亂,大抵是許多年幼的左撇子曾被以恐嚇、訓斥、甚至體罰來矯正,都有過的創傷經驗吧!

在宜靜坦承魔鬼手所做的壞事後,我們看到宜安勇敢無懼的在外公面前反駁他的錯誤觀念。「妳知道妳的小孩失蹤三小時嗎?」宜安反問淑芬的話語,卻讓我們窺見淑芬忙於賺錢還債的那些年,宜安是如何被忽略,丟下一句「教小孩啦」之後,接下來便是讓許多人都動容的畫面,你看見那個選擇不找任何人商量而拿掉小孩的大女孩,是怎麼繼續以行動引導一個才五歲的孩子去面對自己犯的錯,她用眼神和言語鼓勵宜靜向每個被偷竊的商家致歉,沒有半點因她而覺得蒙羞或在他人面前教訓她來展現管教,那一刻真覺得如果她把孩子生下來的話,一定會是稱職的母親,卻是要到電影尾聲才赫然發現,那句「教小孩」真的是教小孩,而不是教妹妹。

一袋的贓物
這是旅美臺裔導演鄒時擎(入圍最佳新導演、與 Sean Baker 入圍最佳原著劇本)放在心裡 25 年的故事,魔鬼手的說法也是她的親身經歷,電影中最讓她感到痛快的便是宜安頂嘴外公「哪有什麼魔鬼手」的那段。這宛如電影版的夜市人生,充斥著許多縮影,而宜安耐心的帶著宜靜去道歉之所以動人,是因為我們都渴望在認知錯亂或不小心犯錯時,能夠有那麼一個人告訴我們真相,用非暴力的方式讓我們學習面對與處理自己的過失,而不是被羞愧感淹沒漸漸否定自我,就像宜安的未婚生子被隱藏成秘密,幸好她直球面對衝撞出她的海闊天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