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細細描著眼線,讓眼眸更顯清亮;以唇蜜添上一抹光澤,使唇形更柔潤;腮紅輕點在蘋果肌上,為臉頰增添立體感。
我曾以為自己不會因誰而改變——如今才明白,轉變早在不知不覺中悄然地發生。
鏡子裡,那個刻意打扮的自己,看起來很陌生。
離開醫院後,我特地找了化妝室,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得體」——彷彿妝容能替我鼓起勇氣。
溫德爾稍早傳了訊息——
Claire,今晚有客人要買妳外全。
晚上七點請直接到長春路258巷26號與對方碰面,謝謝。
短短幾行字:簡短、乾淨,沒有多餘的情緒,就跟他給人的感覺一樣。
就像一把剪刀,俐落地把我們之間裁剪兩半,只留下公事公辦。
我反覆讀著那段訊息,卻怎麼也找不到那晚留下的溫度。
那一晚,像一場夢。
房間裡,除了那把沒帶走的傘,他存在過的痕跡正一點一滴地散去;氣息被時間沖淡,溫柔只停留片刻,而他的迷惘終究被理性取代。
他醒了,而我仍困在夢中。
明明腳踝早已痊癒,我卻親手將腳鐐扣上,讓自己在愛情的泥沼裡越陷越深。
我是愛著他的……
我好不甘心——他怎麼能如此冷靜地把我交給別人?
對他而言,我到底算什麼?
你曾說過:這不只是為了妳,也是為了我自己。
那時我信了。現在回想,溫柔原來是一把雙面刃——它能保護人,也能傷害人。
意識到這一點,淚水已悄然滑落,將特地畫好的妝弄得一團糟。
我蹲下身,久久無法平復心情。
妝花了還能補;可心被割傷,卻不知要多久才能癒合。
門外傳來不耐煩的敲門聲。
我匆忙收起化妝包,戴上口罩,不想讓任何人看見我此刻的樣子。
***
車子駛上南京東路,霓虹在車窗上映出斑斕的光影。
轉入龍江路後,城市的喧鬧彷彿被隔絕遠處。經過小公園時,天色愈發陰沉,濕冷的空氣讓路燈的白光顯得格外孤單。
巷口右轉,司機放慢車速,透過後照鏡看了我一眼。
「小姐,到了。」
下車時,一股寒意順著腳踝往上竄。
手機導航引導我走向大樓一隅的店面。紅色燈籠在風中輕晃,像是在招手,又像在試探。
深色木門靜靜立著,門檐覆蓋著低矮的灰瓦,彷彿從另一個時代遺留下來的碎片。
灌木修剪得整整齊齊,紅布簾下的微光將「無一」兩字映得若隱若現。
這是一家刻意低調的店。
我站在門前,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這裡不是我熟悉的世界,而是另一個被推著前進的現實。
晚風掠過灌木,沙沙作響——像催促,也像提醒。
我深吸一口氣,拉開那扇沉重的木門。
主廚與店員抬頭微笑,彷彿早已知道我會出現。
女店員輕聲詢問:「請問是張小姐嗎?」
我點頭。
「您的朋友已經到了,在最裡面。」
視線穿過窄長的店面,我看見 Raymond 坐在角落,神情從容。
我放慢腳步,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在現實與妥協之間保留一點呼吸的空間。
烤箱裡傳來規律的滋滋聲,像胸口翻滾的情緒。
器皿輕碰的聲響清脆,敲在我不安的神經上。
他啜飲了一口酒。
我坐下,他替我倒酒,動作自然得像是早已習慣。
「我約妳外全,就這麼不願意嗎?」
「……沒有。」
「那妳為什麼哭了?」
他指了指我的眼角。
我拿出小鏡子,看見眼線暈開,淚痕清晰。窘意與懊悔瞬間湧上心頭。
「妳就這麼喜歡他嗎?」
問題來得突然。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替 Raymond 倒酒,吟釀在杯中散開,淡淡的酒香讓我想起他。
「他是妳的經紀人吧?」
「我看得出來,妳對他有好感。」
他舉杯示意,我心情沉悶,便一飲而盡。
「不過,我得奉勸妳不該放太多心思在他身上。」
店員端來「瑩烏賊佐醋味海藻」與「鮑魚佐肝醬」,並細說搭餐方式。
然而我一句也聽不進去,心仍被 Raymond 的話緊緊攫住。
酒意伴隨怒氣讓我失去了耐性,我忍不住開口:「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
Raymond 瞧了我一眼。他夾起鮑魚和烏賊放入我盤中,輕輕放下筷子,雙臂交叉,平緩地說:
「那我換個方式問。」
「妳到 Barcelona 三個多月了,對他的了解有多少?」
「妳知道他為什麼放棄 Renee,而留下妳嗎?」
他瞅了我一眼。
「那是因為妳比較聽話。」
——溫德爾不是這樣的人……
「妳太單純了,只要對妳噓寒問暖,妳很容易就陷下去。」
——夠了……
「他是不是跟妳說過,這不只是為了他,也是為了妳?」
——住口……
「妳被他騙了,Claire。」
這句話像一把刀,狠狠地刺進我心口。
「別說了!」
我忍不住重重地拍桌,突兀的聲響讓主廚與店員都抬頭望來。
「沒事,她今天心情不好,不小心喝多了。」Raymond 不慌不忙地為我圓場。
「Claire,我知道妳很喜歡他。」
Raymond 沒有立刻說下去,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那一刻,他臉上沒有既往的從容,也沒有自以為是的傲慢,只剩下一種近乎真切的專注。
「妳有沒有想過,妳是為了什麼才坐在這裡的?」
他的語氣不重,像一道冷水,緩緩地澆下來。
「別忘了,妳這麼辛苦是為了誰。」
那句話使我怔了一下。像是有人猛地把我從夢裡拉回現實——方式雖然粗暴,卻讓我無法置若罔聞。
不知是不是醉意使然,那一瞬間,我竟看見 Dora 的身影與他的輪廓重疊在一起。
她的聲音在腦中響起,清晰得令我吃驚——
不管他在妳面前表現得多麼無害,妳都要記住自己的原則。
曾幾何時,我竟忘記了自己的初衷,或許是因為太久沒有被重視,才會忍不住想從另一個人身上——索取認同、尋找慰藉,甚至只是一點點溫暖。
「妳現在做的,不過是在替他賺錢而已。」
Raymond 的話不是責備,而是冷靜地陳述事實。
「他幫不了妳什麼。」
就在這時,店員端上三貫握壽司——斑鰶、鮪魚大腹、鰹魚,整齊地排列在盤中。
Raymond夾起鮪魚大腹,沒有立刻入口,只是細細端詳著。燈光在油脂上,泛起柔亮的光澤,像在衡量它的價值。
「好的食材不需太多的調味。」
他筷子放下,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
「妳知道我為哪間藥廠工作,也清楚我的職稱。」
「所以妳應該明白——」
話說到這裡,他刻意停住,像是為我留下思考的空間。
「究竟是哪個男人,才有能力替妳實現夢想。」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