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相的碎片
小明高三那年，城市捷運通車了。
通車典禮很熱鬧，各級官員都來了，剪綵、講話、拍照。學校組織學生代表參加，小明也在其中。他站在人群中，忽然想起了王肇益。那個在工地吃便當的男人，現在不知道在哪裡。
典禮結束後，小明沒有跟同學一起回學校，而是走進了捷運站。
嶄新的站台，光滑的地面，燈光明亮。列車進站時，帶來一陣風。
小明上了車，找了個位置坐下。車廂裡人不多，有個老人坐在對面，手裡拿著一份報紙。
這個時代，已經很少人會看紙質報紙了，所以小明一上車就注意到那個老人。
報紙頭版是捷運通車的新聞，配著大幅照片。小明瞥了一眼，忽然愣住了。
照片的一角，有個模糊的身影，穿著工作服，正在清理地面。雖然只是一個側影，但小明認得出來，那是王肇益。
他站起來，走到老人面前：「對不起，能借我看一下嗎？」
老人把報紙遞給他，小明仔細看那張照片，確認就是王肇益。
那天放學後，小明去了捷運公司。他想問問王肇益還在不在那裡工作。
前台是個年輕女孩，聽了他的問題，搖搖頭：「我們這裡沒有叫王肇益的員工。」
「可是我在報紙上看到他了，在捷運工地。」小明說。
女孩想了想：「工地上的工人都是外包公司的，不直接屬於我們。你可以去勞動局問問，那裡有備案。」
小明道了謝，走出大樓。天色漸晚，街燈一盞盞亮起來。
他拿出手機，搜索「王肇益」和「捷運建設」。彈出幾條新聞，都是關於拖欠工資的報導。其中一篇提到了幾個工人的名字，王肇益排在第三個。
報導說，這些工人已經三個月沒拿到工資了，正在尋求法律援助。
小明截了圖，決定明天去勞動局看看。
回家的路上，他經過一家小超市。門口的招聘啟事被風吹得嘩嘩響，上面寫著：「招聘夜班理貨員，年齡不限」。
小明走進去，想買瓶水。收銀台後面，坐著個胖胖的中年男人。
「老闆，」小明結賬時問：「你們這裡以前是不是有個姓王的員工？叫王肇益。」
老闆抬起頭，警惕地看著他：「你問這個幹嘛？」
「他是我......親戚。」小明說：「好久沒聯繫了。」
老闆打量了他一會兒，點點頭：「老王啊！以前是在我這兒幹過。人不錯，就是運氣不好。」
「怎麼說？」
「老是碰上倒霉事。」老闆嘆了口氣：「丟東西啊！被冤枉啊。後來他母親病了，需要錢，就辭職了。聽說去工地了。」
小明問：「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嗎？」
老闆搖搖頭：「好久沒見了。不過上個月有人來問過他，好像是他欠了錢。」
小明心裡一沉。
走出超市，他拿出手機，找到當年那個警察的電話。這些年他換過幾次手機，但這個號碼一直存著。
電話接通了。
「李警官嗎？您好，我幾年前那個撿到錢包的小學生......」
老王坐在醫院的長椅上，手裡拿著繳費單。
母親的手術做完了，很成功。但接下來的住院費、藥費，是一筆更大的開銷。
放高利貸的人已經來過三次了。第一次很客氣，第二次開始威脅，第三次帶了人。
「老王，」為首的那個光頭拍著他的肩膀：「不是我不講情面，但規矩就是規矩。這個月底，連本帶利，五萬。」
老王點點頭，什麼也沒說。
他知道自己還不上，工地那邊的工資遙遙無期，其他工作也找不到。四十多歲，沒有特殊技能，只有銀行工作的經驗——而那經驗，因為當年的「失職」，成了簡歷上的污點。
母親睡著了，老王走到病房外的陽台上透透氣。
夜色中的城市燈火輝煌，新建的捷運站像一顆顆明珠，串聯起這座城市的脈絡。老王想起自己曾經參與建設的那段隧道，在黑暗的地下，他像一條蚯蚓一樣，在那地下待了整整兩年。
手機震動了，是個陌生號碼。
「王肇益先生嗎？」是個年輕人的聲音，「我是幾年前撿到您錢包的那個學生。」
老王愣住了：「你怎麼......」
「我去了勞動局，查到了您的信息。」小明說：「您是不是遇到困難了？」
老王沉默了一會兒：「你還是學生吧？好好讀書，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已經十八歲了。」小明的聲音很堅定：「而且，當年那件事，我一直覺得對不起您。如果不是我輕易把錢包給了別人......」
「不關你的事。」老王打斷他：「那是我的責任，我該保管好那些樣本。」
「但您是受害者。」小明說，「李警官告訴我了，當年的假鈔團伙主犯抓到了，他承認偷了您的錢包。銀行應該還您清白。」
老王苦笑：「清白？這種東西，丟了就撿不回來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
「王叔叔，」小明說：「我爸爸是律師，他願意免費幫您打官司，向銀行討個說法。還有工地拖欠工資的事，也可以一併解決。」
老王握著手機，手指微微顫抖。陽台上的風很大，吹得他眼睛發澀。
「為什麼？」他的聲音有點沙啞：「為什麼要幫我？」
「因為您不應該遭受這樣的待遇。」小明說：「這是不公平的！」
掛了電話，老王在陽台上站了很久。
回到病房，母親醒了，正看著他。
「建國，」母親的聲音很微弱，「你是不是又借錢了？」
老王搖搖頭：「沒有，媽，您別擔心。」
「我聽護士說了，有人來找你。」母親抓住他的手：「別再借錢了，聽見沒有？媽都這麼老了，下次就別再治了！不值得。」
老王握緊母親的手，那雙手乾枯得像樹枝。
「值得，」他說：「您值得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