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
三月八日國際婦女節,許多瑞典高中都會舉辦全校性的性別日。這一天所有科系的老師都共襄盛舉,從不同視角,帶領學生去了解性別議題。
大家通常認為性別議題是社會科老師的事,但其實性別和生活中所有面向都息息相關。生物老師從生理和演化的角度探討性別,物理老師介紹女性在科學史上的角色,瑞典語老師則常和學生討論在日常生活,或是在文學作品和媒體中,女性角色的形象總是趨於扁平的現象。
一位英文老師和學生一起觀賞HBO製作的熱門影集
《Girls》,女主角
莉娜(Lena)稍胖的身材和我們不斷被媒體灌輸的理想女性體態完全不一樣。她在劇中多次裸露,置觀眾於不適和難堪當中。看完以後老師請學生用英文討論,她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Girls》女主角莉娜。Photo source :
IMDb
我聽到這件事的時候只覺得老師和學生看18禁的影集,這樣妥當嗎?後來才知道原來瑞典沒有18禁,只有15禁。他們認為15歲的孩子已經開始對性產生極大興趣,與其把性當作禁忌,讓孩子一知半解,或是從不適當的管道得到偏差的性觀念,不如用完善的性教育給予孩子必要的知識,讓他們有能力去分辨是非,也不斷告誡孩子。每一個人都要100%尊重自己的意願,以及100%尊重性伴侶的意願。(相關文章:
〈吳媛媛:瑞典人很開放嗎?〉)
中間偏右派:女性薪資較低因「出於自願」
今年的婦女節,一位瑞典文老師正好在上紀錄片的賞析和製作,於是選了一部和性別議題有關的紀錄片讓學生討論。這部片探討的主題是兩性的角色框架,其中也提到了一些兩性薪資差異的問題。
在我先生的學校,沒有課的老師可以自由進出其他老師的課堂,參與聽課和討論。那天剛好一位數學老師路過,就和學生一起看了這部紀錄片。他對片中關於兩性薪資差別的數據呈現有點不滿。那天下午,他特別蒐集了各種呈現兩性薪資差別的統計資料,給學生上了一個數據課。
在那部資料片中很快地帶過了一個數字:在美國,每個全職工作男性每賺1美元,全職工作的女性只賺0.77美元,兩性平均薪資差距是23%(根據2015年在瑞典發表的官方資料,在瑞典這個差距是11%)。聽到這個數字,許多人會直覺認為這個差距是由職場歧視造成的,同樣的工作,老闆給男性員工1萬元,只給女性7,000多元。
但其實這個數據是所有全職工作的平均,造成這種落差的主因不是職場歧視,而是男女性工作的分化。雖然現代職業女性非常普遍,但是以女性為主的工作通常屬於服務、照護、清潔等傳統女性職務的延伸,而這些工作的收入往往偏低。
如果看同一種職位裡男女性薪資的差別,統計結果會很不相同。在美國這個差距是18%,而在瑞典是4.6%。這位數學老師說,這4.6%的差距,也多是出於女性更容易受家庭羈絆。女性普遍請更長的育兒假,也比較無法加班和stand by,缺乏這種機動性和彈性,在許多行業會大幅影響收入。
最後他指出,在瑞典,造成兩性之間的薪資差異的主因不是大家普遍認為的歧視,而是出於每個人自己的選擇。在瑞典女性享有高度的自由,她們選擇收入較低的工作,並且容易受家庭羈絆,這都是出於自願。言下之意,瑞典女性薪資較低,可以說是「自找的」。下課前,還不忘批評了一下瑞典文老師選的那部紀錄片,提醒學生看紀錄片時要批判思考,不要照單全收。
中間偏左派:女性被視為無償勞動力,是不平等根源
這事傳到了瑞典文老師的耳裡,她在學校走廊找到了數學老師,請他到辦公室私下談談。數學老師說,他對學校幾個過度強調文化女性主義的老師有點感冒,覺得有必要藉由數據釐清這個「不公平」的假象,理解每個人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瑞典文老師解釋,文化女性主義的立意,正是希望男女同學能夠更深入思考兩性區別,尊重每一個有意識的選擇。後來數學老師和學生道歉,說他不應該批評其他老師上課的方式,但是對於薪資差異的看法,他不會退讓。
後來我先生上歷史課時,也和學生們解釋,這位數學老師的想法就是典型的
自由主義女性主義(liberal feminism),主張透過女性受教育,投票,和從政等權利,鞏固女性的選擇權和自我決定權,透過自由,達到平等。事實上這位老師就是瑞典中間偏右自由派,溫和黨的公開支持者。
瑞典中間偏左的社會民主主義,幾十年來落實的,是比自由主義更積極的馬克思女性主義,認為女性在重視勞動價值的資本主義社會中被視為無償勞動力,是不平等的根源。惟有積極提供生產育兒的福利和服務,獎勵或是強制男性參與無償勞動,才可能讓兩性在勞動價值上平起平坐。
以上兩種女性主義,都盡量去消弭、否認性別之間的差異。而文化女性主義則主張去深度解析男女之別,理解哪一些差別來自生理因素,哪一些來自社會結構,並且要如何在尊重先天差異的情況下達到兩性在社會和經濟的平等。比方說,因為女性生理構造,養育和照顧等勞動常被視為典型的女性職務。但是,這些基於女性特質對社會做出的貢獻,不管是在地位和酬勞上,往往比男性特質的社會貢獻低。因此許多文化女性主義者認為,女性特質的社會貢獻必須得到相當的尊重和報酬。
以前瑞典的托兒所叫做「白天的家」(dagis),在那工作的女性叫做保姆。但是現在不可以再這樣叫她們,而應該說「學前教育學校」(preschool),和「前教育老師」。這些老師都受過四到五年的教育,是學前教育的專業師資。他們有系統、有方法地和幼兒互動,讓學童在語言或人際發展上,都比待在家裡的孩子好。在鼓勵女性、給予女性自由去追求不同工作的同時,我們也不知不覺在貶低某些以女性為主的行業,提升女性職務的形象和地位,也許更是當務之急。
在性別平權方面,也許瑞典對台灣的現況來說是一個太遙遠的楷模。我從性別日得到最大的啟發,是瑞典教育現場的開放和誠實。他們把老師之間的想法衝突毫不隱蔽地拿出來討論,讓學生了解一件事情可以有那麼多主張和看法,大人們都不能達成共識,當然也無法給他們一個正確的答案。但是大人們給他們追根究底、尊探究事實的正確態度,這也就夠了。
編輯:熊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