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9/07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女生的肚皮是誰的?以色列奇特的墮胎法(2)


前一篇文章提到過,以色列政府給予墮胎全額補助,18歲以下或40歲以上的婦女不論因何種原因,都可以向「終止妊娠委員會」申請,而且不需要父母、法定監護人(未成年女性)或配偶(已婚女性)的同意,看似給予女性相當的身體自主權。然而,18歲到40歲的女性,卻不時會被「終止妊娠委員會」的委員苦勸繼續懷孕。

 

要瞭解以色列這個奇特的墮胎政策,就要瞭解以色列的特殊國情背景,以及猶太文化中對於婚姻與孩子的想法。

 

 

女人墮胎一定要「不得己」?

 

以色列整個社會與國家都鼓勵生產,國家的生育政策不只與強大的猶太宗教傳統連結,也被視為愛家、愛國的象徵。我生完老大還在醫院休息時,就有挨床拜訪祝賀的猶太宗教人士來說:「期待明年會再在這裡看到妳們!」

 

只有800多萬人口的以色列,擁有約20%的阿拉伯人口以及8%的正統猶太教人口。長年戰爭讓以色列全民皆兵,前述的兩種人卻不需要當兵(目前修法通過2017年起正統猶太教男生需要當兵,但仍然是未知數)。一般的國民除了男生三年、女生兩年的義務役,男退伍軍人仍然每年得回軍隊一個月,以維持以色列的軍隊人數。在這個狀況下,國家除了強力號召海外的猶太裔年輕人移民回以色列,也自然大力鼓勵生產。

 

而從國家內部的狀況來看,由於阿拉伯族群生育率偏高,很多以色列右派人士擔心有一天阿拉伯人人口會超過猶太人,導致「滅國」,也因而強力鼓吹生育。

 

當然,我不會說以色列平均3.1胎的婦女生育率(聯合國統計,2010-2015),只是因為上述兩個因素造成的,但國家處境與「滅種危機」是真的扮演了助長生育風氣的角色。

 

再者,在猶太文化中,已婚女性角色總是被設定在「愛小孩、顧家庭」上,要終止妊娠,一定有很多「不得己」。因此法律的制定,就朝著這個「不得己」的思考方向進行——凡是不能提供孩子好環境的婦女,都可以立即終止懷孕,政府也該幫助有意願的女性終止妊娠。

 

順著這個邏輯想,如果每個婦女都是愛小孩、想要有小孩及家庭的,那一個已婚、經濟尚可、老公正常的婦女,就算是意外懷孕,不也是該高興得不得了?哪有終止妊娠的必要?

 

 

左派右派都不滿意的長壽政策

 

因此,以色列的左派與女性主義者對這個政策多有批評,認為這個看似自由開放的墮胎政策,其實背後考慮的並不是女性的身體自主權,而是小孩的出生環境。

 

另一方面,以色列的右派與宗教人士,則是逐年增強他們反對墮胎的言論與壓力,認為以色列的政策不當、每年殺死了眾多該出生的新生兒。

 

不過,就算這個政策左右兩派都不滿意,法令卻是從1977年以來就沒有什麼改變。

 

對於以色列的左派與婦女團體而言,雖然不滿意,但以色列的合法墮胎政策仍是相對自由、政府補助較多的政策。另外,委員會批准「終止妊娠申請案」的比例還是非常高,西元2000年後每年的批准率都在98%上下,每年合法墮胎人數都在2萬人左右。就算說「政府管到婦女的子宮」,總的而言仍是「管得很寬鬆」。再說,以色列婦女團體也擔心如果他們要求太多,在這個議題上大作文章,反而會引起右派與宗教團體的反彈,在宗教政黨常常是執政團隊(聯合內閣)一部份的情況下,很有可能造成政策更倒退。

 

至於以色列的右派與宗教團體,雖然擺明了反對墮胎,但在法令修訂上卻沒有太多強勢作為。去年(2015)宗教政黨只出面要求立法禁止懷孕超過24週的墮胎。

 

2013年,以色列左派與自由派政府上台,2014年以色列健康部便無聲無息地修改辦法,將18-33歲,納入無需理由即可申請妊娠終止的適用年齡;為此政府另外撥了一筆預算。至於為什麼不直接銜接到40歲?政府官員的理由是:「預算不足!」

 

以色列的終止妊娠法規不像「國家認同」、「同性婚姻」、「離婚需經丈夫同意」等議題引發社會大規模的討論;相反的,多年以來,這個社會觀點其實有巨大歧異的法令,始終沉默而屹立不搖的存在。在以色列,沒有反墮胎者去燒毀墮胎診所或威脅實施人工流產手術的醫生,也沒有人會向墮過胎/流過產的婦女投以過多的異色眼光。事實上,在希伯來文中,「流產」與「墮胎」正是同一個字。法律上精準的語言運用,卻在這件事情上造成了極大的模糊空間。可以想見當時制定這個法律的委員們,是如何努力在尊重傳統文化之下,仍為女性保留最大的身體自主權。

 

 

 

沒有人會故意「享用」免費墮胎 

 

而在國家給付大多數墮胎費用的情況下,以色列的墮胎率卻是逐年下降。2013年的墮胎率比2012年減少了5%,比起2000年及1990年,更是分別減少了18%及25%。正是根據這樣的統計趨勢,領導國家健康部委員會(健康部中的特別委員會,主要負責設置預算以及哪些醫療項目納入國家給付)的猶那坦.哈勒維博士(Dr. Yonatan Halevy),得以阻擋「提供免費流產費用會大幅提高墮胎率」的言論,成功在2014年提出擴大支援人工流產的預算。

 

哈勒維博士指出,沒有哪個婦女會因為「要享用」免費而安全的人工流產手術而刻意去懷孕,也沒有哪個孩子應該在不被期待與祝福的狀況下來到世界。而那些意外懷孕卻不想向父母要錢墮胎的未成年女性、那些因為婚外情懷孕,家裡經濟權卻由丈夫控制的女性……這些女性該由誰去幫助與支持?

 

此外,在以色列,婦女在服兵役時懷孕,終止妊娠費用則由軍方支付。 by維寧
Israel Defense Forces @Flickr  CC BY-NC 2.0

 

總而言之,相對於大部份的國家,以色列的終止妊娠法令不只是自由,而且還是國家給付。然而,終止妊娠這件事,卻不總是可以容易的取得。國家權力的強力介入,在各方勢力中造成一種動態的平衡,而呈現出一個不是保守的,但也不能說很進步的政策。

 

而我,在2015年右派與保守黨上台之後,只能默默祈禱新政府把這個法令給「忘了」,繼續提供33歲及以下的婦女,合法而免費的終止妊娠手術。

 

 

延伸閱讀:

女生的肚皮是誰的?以色列奇特的墮胎法(1)

法理之外,仍有人情:傳統與現代角力下的以色列多元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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