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18/05/28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美濃蛇神|遊記篇II】二月戲追伯公,尋開庄蹤跡(下)

水畔的伯公
接下來幾位伯公皆在永安街上,包含坑仔底伯公(現稱永安福德祠)、花樹下伯公(現稱花樹下福德祠)及阿彌陀伯公。
值得一提的是隱身在巷子與堤防之間的阿彌陀伯公。當車子在古老的永安街停下時,我和阿成才覺得奇怪,隨著隊伍走進一條僅供兩人並肩的巷子,巷子一側擺了幾座石碑,再往前才發現一座小小的墓塚型伯公立在建築物的後面。
南柵門阿彌陀伯公或許是除了里社真官之外與水最有關係的伯公。根據一旁立的碑文上寫著:「清代瀰濃庄的穀物從此上大筏,沿美濃河順流至下淡水溪 (即高屏溪)之東港銷售予大陸商船兼運回日用品,在此並設有義渡,方便美濃溪兩岸庄民往來。」
如今美濃河已用堤防圍堵,往昔為交通要衢的南柵門渡船頭被封鎖在河岸的另一側。比起其他香火鼎盛的伯公祠,土色的石頭伯公在房舍的陰影中,與灰暗的人造水泥面面相覷,在狹窄的空間中與斑駁的碑石被人漸漸遺忘。
位在美濃湖(舊稱中正湖、中圳埤)旁的中圳糧埤伯公是第九位伯公,中圳埤是清代乾隆十三年時興建的水利建設,道光八年時因山洪暴發,河水衝破堤防漫延形成湖泊,庄人即在下游築堤,引水灌溉。後來在日治時期時併入獅子頭水利組合,成為公共水利設施。
糧埤伯公也有了座嶄新的棲身之廟,廟前坐滿了庄人,下棋觀棋者來來往往就像是庄頭的長青活動中心。無事者招呼著行禮如儀的福首們,但多半庄人仍在一圍方陣中進行無聲的廝殺,熱鬧的八音旋律對他們毫無影響。從糧埤伯公的位置眺望美濃湖,平緩的水面及浮在水面上的水生植物,近年來公所建設了環湖自行車道,使此地從水源地轉變為遊憩區。據友人父母提及,秋季兩岸葉片轉黃是極美的光景,可惜春季僅見綠意盎然。
帶著九位伯公的小紅牌位,我們抵達了第十位伯公——美濃庄頭伯公的轄地。庄頭伯公位在美濃溪高聳的堤防畔,一旁即是保衛瀰濃庄的東門樓,兩側河岸的視野遼闊。庄頭伯公也是早期美濃開庄時建立的伯公壇,在伯公壇後的老榕樹有著扭曲的枝枒和樹瘤,據說已有150年以上的歷史。這裡是瀰濃老街的邊界,東門樓在實體建設上肩負著抵抗番人的責任,而庄頭伯公同樣地也帶著鎮守鄉里的祈念,面水佇立。 
繼續跳上機車,跟著領頭的伯公轎,前往第十一位伯公——檳榔園伯公。這位伯公隱藏在一個十分奇妙的地點,我們抵達了一條位在美濃區衛生所旁的死路,另一側是一小片草原,草原上斑駁的道路綿延入一大片香蕉園中。當我還在猜想是否要將小貨車停在一旁,徒步進入時,兩台車毫不猶豫地開車鑽入香蕉園,我們匆匆忙忙地抓起相機跟上。
兩側的香蕉樹越往深處越顯茂密,小貨卡越往內開,近乎貼著香蕉樹前進。接著,一間小小的伯公祠出現在叢林間,屋頂紅磚被雨水淋去鮮豔的色彩,牌匾斑駁透著歲月痕跡,腳踏的水泥地在濕潤的空氣中長滿青苔。雖然一開始對於為何在香蕉園中間會有伯公廟感到困惑,但後來一看地圖,便發現此處是柚仔林庄的範圍,伯公祠後方是在地人稱之為「三夾水」,也就是瀰濃河、羌子寮溪、竹子門溝(舊稱柚仔林溪)三條河流匯流的區域。邊境及水源,伯公建置的位置多不脫這兩點要件。 
最後兩位伯公都是在柚仔林地區,第十二位是柚仔林伯公,祂位在社區活動中心的二樓,我們隨著福首們走上樓梯時,看見一間完整的廟立在頂樓,十分奇妙。遠眺的平原景色寬廣,或許柚仔林伯公對久居地面感到膩煩,而喜愛登高望遠也說不定呢。
結束後,我們回到美濃舊橋畔,最後一位排渡伯公即安置在舊市場旁的鐵皮屋小廟中。迎接十三位伯公約需兩個半小時的時間,最後再將放置牌位的香爐,也就是代表將伯公們在「福廠」(祭祀伯公的主要空間)安座後,迎伯公儀式便告一段落。

告祭河江
二月戲保留了開庄時期的記憶,體現了伯公、河流與村莊密不可分的關係。
冬春之交的三月太陽仍早下山,在伯公順利安座後,時間幾近黃昏。眾人七手八腳地把桌椅祭品搬下河岸,準備接下來的祭河江儀式,豬頭、熟肉、雞等牲禮,水果、鮮花都擺在紅桌上,金紙分成三種在一旁排成圓圈。
紅桌上的牌位寫著:
河江伯公   里社真官 暨列諸尊神香位前
但在紅桌旁邊,卻也準備了水盆與毛巾,在民俗意義上這樣的佈置是要讓好兄弟孤魂野鬼們在享用佈施前,能夠擦淨手腳,洗洗臉。但出現在祭祀伯公的場合,似乎有些微妙。我猜可能是祭河江的本意在時代變遷中逐漸變質,在與普渡時有類似祭儀的狀況下,融合混淆了也說不定。
後來向謝宜文老師(他是今天八音樂手之一)請教後,他的印象中祭河江,或者說祭河神,是祭祀水鬼的好聽說法,而伯公則是鎮壓好兄弟,勿讓他們鬧事的神祇。另一位福首也提到之前有里長不想參加二月戲,導致里中發生不好的事情的傳聞。若是二月戲的確是從古代社官信仰逐漸演變,加入了平息水中孤魂的怨氣,且不讓他們作亂的儀式呢?似乎也不是說不過去。傳統民俗並非一成不變,而是隨著時代社會的需求改變,能夠適應當代,傳統才能延續生命。或許祭河江的祭祀型態也是因為不同的需要而增加了不同的面向。
吹過河岸的風有些蕭條,雪白的芒草在乾枯的河床上伸展搖擺,靜靜地。禮生念完敬告河江伯公的疏文後,燒香放炮,再將三大堆金紙燒化。此時的陽光漸漸躲去雙峰山之後,滿天紅霞,儀式也告了個段落。
題外話,請問各位讀者,你們有吃過客家風味的素辦桌嗎?(文化衝擊之三 )
菜色:客家小炒(素)、滷肉(素)、薑絲酸菜炒豆乾(素)、淋上醬油膏的涼花生豆腐(鹹鹹甜甜,素)
戲台上的演出已蓄勢待發,演員鳳冠錦袍,手持拂塵,身段之柔美,眼波之流轉,文武場一鬆一緊,一靜一動之間勾引著觀眾目光。
台下的觀眾雖然不多,橫跨的年齡層卻廣,一群小觀眾在舞臺前蹦跳玩耍,捕捉著從舞台噴出的乾冰和泡泡。即使看不懂也無所謂,也許哪天驀然回首,便會記起父母阿公阿嬤曾牽著自己的手,認識故鄉的樣貌。
台灣只有北部有客語戲團,南部因為客語人口流失等等的因素,沒有固定演出的客語戲團,因此每年二月戲時,都得重金向北部聘請客語戲團。這次請到竹北新樂園歌劇團,是老中青三代傳承客家戲的代表。
說到為什麼一定得找客家戲團,除了傳統使然之外,也因為最單純的一個事實——老一輩不懂閩南語。這兩天跑下來,我才意識到美濃的閩南語普及率在長一輩的庄人之間意料之外地低,約要五六十歲,曾經出外打拚過的中年階層,才會比較熟習閩南語及國語。我也順便查了一下,在2010年內政部的家戶語言抽樣中,美濃的抽樣結果有八成的人在家裡是說客語的,是六堆各鄉鎮中最高者,也算證實了我的猜測。因此聽說以前沒錢舉辦時,請來的閩南語戲團為了省錢,還播客語的錄音帶搭配演出,不然台下的鄉親們聽不懂戲在演什麼。
在看戲之前,我一直挺好奇客家戲團與閩南戲團有什麼不同,前者的曲調中加入了客家曲調,甚至是山歌的節奏,非常獨特。然而,與閩南語戲團相同的地方,皆是先演出劇碼後,再進行扮仙的演出。扮仙即演員會扮演神明,最常見的就是扮八仙,在演出中象徵天上眾神明共赴盛會。
演出約在10點左右結束,在演出同時,福廠也沒真正閒下來,他們正在準備「還神」儀式。還神儀式比起祭河江更為隆重,除了擺設三層祭壇外,也準備   了一副豬羊(未煮過的,保留頭尾)敬天。還神在客家習俗的年中行事中是一年中感謝上天保佑、還願的儀市。傳統上是要過午夜才開始進行,但因現代儀式簡化,改為提早開始,但結束時一定需要在子時過後,也就是晚上11點之後。
夜已深,四位樂手從早到晚堅守崗位,即使舞台和座位已經收拾一空,但還神儀式尚未結束,八音的樂聲仍在美濃河畔迴盪,如同百年前,絲毫未變。

感謝 林沛瑜以及林明成老師及師母在考察途中的所有協助,如果沒有你們的協助,這次考察不會如此順利,特此感謝。


攝影/羅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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