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耳機,他抽出幾張衛生紙,一面收拾殘局,一面留心外頭的動靜;這時,他發現門縫下的光影閃過幾下變化。
他快快穿好褲子,悄悄推開房門,矮著身子探出頭去,看見一雙骨肉勻稱的腿閃進一道門。
那是父親目前獨居的小房間。那是外籍看護的腿。
他讓門留著一條縫,坐在地上,頭抵著門框,盯著父親房門外的喇叭鎖。家裡很靜,他留著傾聽,覺得自己能聽見某種聲音,和方才從耳機裡聽見的那種十分接近。
又或許自己什麼也沒聽見,只是幻想?他抬眼看看喇叭鎖,又低頭瞄瞄手錶;錶面上的數字每次跳動,都讓他的懷疑和幻想越來越趨近真實。
過了近二十分鐘,喇叭鎖出現動靜。他輕輕關上門,把耳朵貼在門板上,專注聆聽。他肯定自己聽見父親含糊地說了幾句話,也聽見外籍看護壓低音量的輕笑。
他並不覺得失落,也不覺得難過,沒有感到被誰背叛,倒是感到理所當然。
這肯定不是第一次了;他想:而且沒有誰被強迫或誰被引誘的跡象。父親一定是詳盡考慮過所有細節、做好計劃之後,才決定這麼做的。
有些願望無法實現,只是自己在自我設限,只要再加把勁,一定就會成功;他坐在地板上自我檢討,接著想起,他今晚在廚房吃飯的時候,聽見父親吩咐外籍看護,「過幾天我有飯局,要到午夜才能回來,那天不用準備我的晚餐。」
外籍看護每晚十點前就會服侍母親就寢,那晚肯定也不例外。而且那天補習班沒課。
很好;他對自己點點頭:父親返家之前,還有足夠的時間。
【三】在這城聖人難以生存
當你只是個離家走在街上的孩子時,很難當個聖人
──〈It's Hard To Be A Saint In The City〉by Bruce Springsteen
1.
睜開眼睛,我伸手撈來放在床頭的手機,撳亮螢幕,時間剛過中午。
我點了幾下,叫出凌晨翻拍的柔伊照片,先傳給老闆,同時麻煩老闆聯絡「Shining」,問問有沒有人對柔伊有印象;再傳給金毛和猩猩,請他們向在其他夜店工作的朋友打聽,問問有沒有人最近見過柔伊。
阿剛說柔伊喜歡去夜店。柔伊最後刷卡的地點是「Shining」,雖然那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不過柔伊可能仍持續到「Shining」光顧,只是改成付現;請老闆出馬詢問,最直接省事。
柔伊長得很漂亮,如果常在這城的夜店出沒,就可能有人記得見過她。金毛和猩猩有幾個在其他夜店工作的朋友,說不定會其中某人會認得出來。
我想起去年尋找玻玻的過程。
找資料的方法我很熟悉,先看到幾個起點,延伸出連結到下一個點的線,慢慢地就能畫出平面,勾勒出整體樣貌;尋人的方法也有點像,只是點與點之間的可能性變得更多、更複雜──因為循線追蹤到的每個人,為我指出的下一個方向,都可能帶著他們自己的算計。
關於柔伊,我現在有的起點資料很少,只能把問題像小石頭一樣到處亂扔,聽聽哪些方向傳來回音,再每個都試試能否有向真相前進的可能。有的回音淺短,有的深沉,但不真的去瞧瞧,就不能確定那裡究竟有什麼線索,不真的去接觸連結在線索彼端的那些人,就不能確定下一步到底應該朝哪些可能想像。
猩猩回了訊息,說他可以幫忙,還問柔伊有沒有其他特徵。
高大粗壯體型像摔角選手的猩猩,其實心腸很軟,做事也仔細。
「她是混血兒,所以看起來有點像東南亞來的;」我想了想,多打了一句,「右邊耳朵有十一個耳洞。」
「一有消息就告訴你。」猩猩回覆。
金毛回了訊息,除了說會幫忙,也誇柔伊長得漂亮。
「所以你沒見過?」我想到金毛身旁有無數個女伴來來去去,趕忙按出訊息。
「沒有。不然我一定記得。」金毛回得很快,句末加了一個賊笑的表情符號。
金毛五官立體,大眼劍眉,比那些一線偶像明星還像明星,但不知女孩們是受不了金毛混亂的男女關係還是受不了金毛被外表掩蓋的壞脾氣,所以雖然他身邊的女伴非常多,但沒有一個留得住。
不過金毛從不覺得自己需要改變,「開心就在一起,不開心幹嘛勉強?」他曾經這麼對我說。
「你知道城裡哪些地方是算命占卜之類服務的熱門地點?」我繼續鍵入訊息,「最好是沒被媒體報導過、但女生之間會私下流傳的那種。」如果是媒體報導過的,我自己查就可以了。
「聽過的很多,現在一個都想不起來。」金毛馬上彈回訊息,「我再幫你問問。」
攝影:吳政樺、臥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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