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在 ptt 看到一篇貼文,大體上是在說他是文組出身,在國內做了很多工作、包含約聘,但沒有工作把他「當人看」,除了薪資低,甚至公家單位帶頭違法、超出約聘時日還得自己補上勞健保。最快樂的工作,反而是互助的貨車司機,不過,這是份被大眾看不起的「臭送貨」工作。但在加州,連一份助教工作都能過得有尊嚴。
然而,他是個文組。所以,他被嗆了。他回答:
「這就是系統性歧視的示範。」
這讓我想到前陣子的一種論調:「你不夠強憑什麼要求?」。這種後來被說是對岸狼性至上、你看看台灣人軟爛又愛靠 X 的一種說法。此種說法最大的盲點在於人權的基本盤。
「沒什麼原因,因為他要求的只是基本尊嚴。」
高風險高報酬,低風險不代表不該活得有尊嚴 在某些國家,創業成本很高,需要很大的資本,人力不但有價而且會爭取,不是人人能當老闆。但若經營不錯,也許能槓桿成「鉅富」。 相比之下,一般人過得如何呢?
沒有如何。一份份能朝九晚五的工作,而且頭抬得起來。
會有人會壓榨他們,跟他們說「文組活該」、「是你自己不夠有籌碼」,踩著法律底線欺壓他們嗎?有的,工會在你後面,看起來很火。律師已經在遞名片了,他看起來很興奮。
不成比例的窮忙迴圈
在台灣,我們不禁要問,勞工付出的是什麼?是他們的生命。那些日日夜夜所趕的,不是別的,正是我們的人生、跟愛的人相處的時光。微薄的薪水,賠上身體之後,剛好來付醫藥費。尤其,底層勞工在某些國家,他們能拿到相對高的報酬,因為他某種程度上預支了身體的健康。但在台灣,這些人不但過勞身體操壞、金錢不成比例,還要被笑「做工的」。即使是辦公室底層白領,一個成日加班到爆的人,扣一扣只剩下微薄可支配收入,下班放鬆一下還要被酸「幹嘛不好好自學難怪薪水那麼低。」而忽略掉資本家的世襲現象,事實上富二代就常常是因為有生存餘裕多方探索而「玩出來」的,不是嗎?
接著,重頭戲就來了。有一些非常執著有意志力、堅忍卓絕又同時運氣不錯身體安好的人撐了過去,同時上班又進修,或是靠著自我壓榨、又被高層看見達到了某種高度。他們口中的話語,會是什麼呢?
「是你自己太廢」
大家也都有這種經驗吧,跟長輩抱怨生活或社會的問題,甚至已經到第一現場參與抗爭,還是被酸「搞這些不如自己搞好一點」。但實情就是,人不可能不被同儕影響,除非自我邊緣化。當你落入了那群被你貼上「loser」標籤的人裡頭,你不與他們社交、開始排斥一切有人性的行為,想辦法成為人上人,等你因此被看見或搶資本闖蕩成功之後,最後的人格會是什麼樣子?
自私。自戀。看不起一般人。
這就是他們的潛台詞,甚至包含那些作直銷尚未成功擺樣子、腦中有著物質主義 role model 的人。畢竟,那些有同理心、有人性的人,在這樣的系統性問題之下,他們不會爬上去。就像尾田荣一郎被問道,為何會創造魯夫 (Monkey・D・Luffy) 這樣的角色?「因為我覺得日本現代缺乏這樣的領導者。」一個意氣用事的傢伙,怎麼能做決策?又怎麼能看大局呢!事實則是,除了黑道,這樣的人要出頭在現代可說難上加難。
我不確定網紅想講的是否是這件事。但「你有廢的理由」這件事,我覺得台灣人根本超不廢的啊!把人榨乾之後再來說下班後應該沒人性的變冷血機器才是在不斷製造體制下的偏執狂吧。甚至可以改成:
「你有維持人性的自由。」
但悲傷的在於,沒錯,憑你那點可笑的資本,真要翻身就給我他媽的硬起來!右派到爆!把自己當成被威權訓練的上一代操起來,兩倍的努力、三倍的努力!
不覺得很狼性嗎?
狼性背後的結構 至於眾人推崇、在發源地對岸倒是有點退燒的「狼性」,又是怎麼形成的呢?要比喻這問題,可以先聊聊失業。失業有很多種,對AI未來科技變革恐懼的「技術性失業」、放棄原職業、高知識份子不願意低就所造成的「摩擦性失業」。「結構性失業」,不像前後兩者,則意指市場競爭改變了對技能的要求(每個人都給我去學程式!)造成的結果。縱觀歷史,我不認為狼性是中國人所獨有的,而是在你死我亡的高競爭環境中的一種不得不。事實上,以我在台灣認識的、經濟條件較優渥的陸生朋友,依照那群推崇狼性的人的說法,也是「過度理想的爛草莓」。
我們這一代不得不從事軍事和政治,為的是讓我們兒子一代能從事科學和哲學,讓我們孫子一代能從事音樂和舞蹈。” — John Adams (1735–1826) 美國政治家、第一任副總統
雖然一味將知識或職業的精神層級分高下有些武斷,但若一個社會只要求即期實戰的各類技能,很可能正面臨產業變革與全球生產線板塊變動下,各產業栽跟頭的狀況,所面臨的不得不。
但難道就是這樣了嗎?
強調單一價值的社會,真的就ㄧ定有競爭力嗎? 基督教文化中,蠻強調「希望 (Hope)」之類的意念。一個社會真正的悲哀,在於它甘於在外界環境變動下,沈淪成一個狗咬狗的原始社會。正是這樣一個混沌的時代,更會是一個興奮的時代,如果有幸能站在浪頭上,帶領這個社會一起改變、在各個層面,允許各種性質的多元跟可能性。看著身邊的創業或二代人的突圍,更是看見了一線希望。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狄更斯
在警世的科幻電影中,我們看到基改作物未來或將因為基因的單一性,在疾病來時不堪一擊。我們要的,是一個每個人長得一模一樣、表面上像有適應力,其實只是一個「我必須跟你一樣」的奴工社會嗎?
會不會我們也是暴力自私世代傳承的產物?
雖然有點迂腐,但最後我想用「國家 — 家庭 — 個人」的思維來講,從一個家庭的點切入:
結婚。
結婚(對長輩的錢)來說是人生大事。在這種時刻,你可以看出一些最核心的價值觀。為什麽常常有為難男方、要對方賠上身家辦「有面子」婚禮的文化?為什麼一但女方不小心懷胎,就變成男方獅子大開口?
自私。自戀。看不起一般人。自己一定要成為人上人,不然害怕也會被其他人看不起。
國家方面,對社會有理想、精神層次的,太在意別人結黨營私的人在威權時代所剩無幾,剩下來的人去了哪裡呢?有能力的,明哲保身拼著自己的事業或人生。在台灣經歷的井噴時代,大賺了一筆。這些,很可能會是我們的、我們的朋友的長輩。
但我們中的多數人,愛著這些人。
因為我們愛著這些人,因應著這些思想暴力單一、自私的人的期待,成為他們所希望的樣子,跟他們所希望的人結婚。
我們持續傷害著其餘愛我們的人。情人、朋友,我們比較、競爭,表面上我們說是想成大事業,但並不是每一個我們都想這樣。有一些只是想好好活著、快快樂樂的。但那是一種奢侈。
自私、自戀、看不起一般人。
是的,我曾是個文組。但即使我要打出這篇文,我仍然必須是一個「可以唸理組的文組」甚至「理科比文科好」的文組,必須強調這是個自由意志的選擇。我必須成功,必須登高一呼,必須有名校紆尊降貴、自高塔跌落的貴族般的悲劇英雄情結,才會有人點頭搗蒜 — — 且那並不等同於思考。
不這樣,即便再大聲、邏輯再通、再有共鳴,
面對深深陷入成功學的人們,真的會有人在意嗎?
但是,就讓暴力迴圈停在這裡。好嗎?
多希望各行各業都能一起站出來,說著這樣的話語。每個人的成長環境、機運跟情境、興趣跟專長都不同。
每一個人,都值得好好活著。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