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可能會把選舉當作民主社會的代表性活動,但其實選舉本身,並不是民主的代名詞,甚至可能反過來,讓不少人誤解民主。
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就是由
選帝侯提名產生的,那本身就是選舉,但又何民主之有?或者,你參加一次選舉投票,但你不投票給我,我就斃了你,那也是選舉,但也並不是民主。
選舉只是實現民主的一種方法
選舉是實現民主的一種常用的方法,也是目前最有效的方法。但那並不是說,選舉就是民主,或者舉行了選舉就會民主,而只是暫時還沒有別的方法比普選更能夠實現民主。比方說我們要弄甜食的時候經常會加砂糖,不等於甜食就一定要用砂糖,而用了砂糖也不一定是甜食。
民主(democracy)一詞從字源上說,本來是指「大眾管治」,這沒有很明確的定義,但重心在於,社會應該由整個社會意向的相互聯合及彼此抵制之下,進而帶動。社會並不因一個人的意見而行動,一個人想要實現自己的意見,就必須先說服同一社會裡其他人同意。一件事之所以能實現,是因為說服了大部分的人去同意,或者至少接受、不反對。
不僅如此,決定者負責,集體決定,則集體負責。民主的另一基本就是所有投票者都是參與者,都必須為決定負責任,不可以將責任抵賴在任何一人身上。
這是原則,選舉只是實現的方式。選舉、代議政治、總統,全都是從這原則發展出來的工具。
為何會有這種原則?因為人類和社會都是有機體。
不僅人類會變,人的思想會變,人對事情的看法和性格都會變。社會也一樣,社會是不斷變化的,一個正確的想法在不同的時間和場合有可能會變得不正確,一個可行的手段隨時間會變得不可行。人類只有有限的壽命和知識、智慧,但人類需要處理的事情比起這些都要複雜得多,社會必須要分工合作才能夠維持。政治是社會機能的一部分。
民主是不幻想一個聰明仁慈的超人
過去一個工匠可以做好整件工件,一個農夫可以耕田養鴨,自給自足,這些都是因為事情簡單,變化有限,今天很多工作已不可能。面臨複雜的問題,個人的判斷力就明顯有限制。
並不是說聰明仁慈的獨裁者並不存在,但要求聰明仁慈的獨裁者,無異於想要在機器裡製造永遠不損壞的零件,零件會隨使用而損壞。人也一樣。人也會隨施政和時間而改變,聰明可以變得僵化,仁慈也會變成麻木,給予太大的責任和權力,等於給予一件零件過大的負擔。這使該零件一旦承受不了或出問題時,整個機制就失靈。
而且你怎試驗和判斷該零件有此能耐?這亦不可能,通過實驗才能夠知道,但政治面對的是日新的問題,無法用實驗去保證。
因此與其期望和假定零件永不損壞,不如在設計上提供了代換的機制,不是幻想一種不會損壞的設計出來,而是提供機制時刻檢查其運作情況,並預備替換。並將負擔分擔在更多的零件和備用、補救機制上,不會有單一零件損壞就全盤失效。
民主不是甚麼奇異的東西,只是面對現實。人類皆平凡、懦弱,能承受的責任有限,超人並不存在。與其期望單一個超人能承擔所有責任,做好所有事,不如承認誰都會做錯,根本就沒有人能知悉一切,每人都須對社會政治負一分責任。透過說服、討論、投票、分享,以集體智慧去處理問題。
而民主提供的也並不是保證,民主提供的只是機會而已。
讓更多有人牽制權力的機會
確實有不負責任的公民或者政治人員,他們的存在並不是因為投票多數決而產生的,不論有沒有多數決,這樣的事情也一樣會產生。除非我們說,有了多數決,才會有不負責任的公民,否則,公民都會對自己的決定負責任,如果不是這樣,我們就不能把兩者拉上關係,說多數決引致公民逃避責任。
況且,根本也不存在著真正至高無上的權力,任何權力都有一定的集體力量的成份,只是那個集體到底是少數人,一個階層,還是全體公民而已。
即使是擁有絕對威權的皇帝和獨裁者,他們之所以能實行權力,是因為他們得到了底下的人的支持,而這並不是無條件的,最高權力者若做出某些傷害到支持自己權力者階層利益的行動,使整個權力瓦解的事情並不少見。
人類不是機器,專制的權力並非無容置疑,如果權力真的無容置疑,那麼秦始皇建立的朝代早該延續至今天。但現實是,專制權力和民主權力都是一樣會被挑戰的,一樣會被集體所牽制的,只是專制權力裡,只有少數擁有特殊資格(例如血緣)的人,才有機會牽制那種權力,而其他人免問。而民主社會,則大家都有均等的機會,只要你有能力說服一群人去跟隨你去做,那你就有權去牽制。
想要罷市、罷課、革命、政變,並不是你說想做就能做的,你得先有能力說服一大群人跟隨你。同時,你也要有能力去化解,社會其他部分對你行動的反彈。
如果你行使一個權力,而因此有人發起罷課,對方能說服別人罷課,而你不能說服對方不罷課,其實之間的說服過程才是最重要的部分。民主的選舉投票,投票表決也是來取得一種說服的結果。
民主正是建立在懷疑之上
如果某個人打從一開始不打算或不能說服人,則這並不是民不民主的問題,而是能力有某種缺憾,他根本就沒有領導能力,甚至根本就不適合在社會生存,因為他根本就沒有能力和其他人合作和相處,他只能夠要求別人對他的命令無可質疑、完全服從才能做事。
那這個人就是無能,因為政治本身就是用來處理社會的衝突的,而這個人根本就欠缺處理社會衝突的能力。
多數決並不是用來取最優解的,如果你用多數決未必得到最優解,去否定這個原則的話,那也必須正視一個問題:由一個人或者少數人產生的決定,也同樣並非最優解。
義大利政治學家馬基維利就說過一句話,人民是愚蠢的,他們經常做出愚蠢的決定,可是他一生的經驗是,所謂的精英貴族,做的愚蠢決定卻比人民更多。多數決是愚蠢的,少數決則更愚蠢。決定並不是一樣好,而是一樣爛。
民主是值得和應該懷疑的,因為民主正是建立在懷疑之上,但其他政體則是叫你不要懷疑。民主當然不是完美的政治體制,但和不得懷疑相比,我喜歡可以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