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要迷失,跟某個別的什麼地方合而為一,如果失手把花圈掉落在尖塔上,純粹是因為我高興。」 ─ 佩蒂·史密斯《時光列車》P.87
一整天像鈕扣鬆脫所有的思想都無法順利跟上的日子,彷彿被不留縫隙的密封起來,必須有限度的分配氧氣,四周都是自己的吐息蒙上充滿水蒸氣的白霧,窒悶安靜,過多的水氣和炙烈的陽光一樣稀薄的讓人無精打采。
之前和朋友聊起他希望能把寫作和工作的時間完全劃分開來,專注的處理完所有的工作之後,留下完全乾淨的時間來寫作,很像他在將時間蒸餾的過程裡偏執的需要分離所有的雜質,我很喜歡乾淨的時間這個形容,在全然獨立的時光裡隨意的迷失,如同佩蒂說的一樣如果註定要失手把剛編好的花圈遺落在尖塔上,那也純粹是因為高興。
一出門午後的雷雨就斷續的下,把移動的時間限制的零碎不便,我固執的一定要承受反覆轉車也要到達目的,像被藏在台北藝術大學後巷的「書店」,在捷運上剛好讀到佩蒂時常流連有著橘色涼棚的「伊諾咖啡館」,她總是鍾情固定的座位,想要獨佔這個視角。
有一天她比平常晚到達,座位已經被別人佔據,她執著的在點著蠟燭的廁所裡,留下一條門縫等待著那個人離開,我也憑著這股對迷失的盲目,轉了兩趟車,穿越雨勢來到這裡。
店裡的空間有上下兩層,光線微弱却不黯淡,狹長的延伸和兩旁直達天花板的書櫃好像未知盡頭的隧洞,或是歪斜進水的船倉,滿佈腐蝕穿鏽,舊書籍的味道聞起來像半乾的土壤,牆面和地板都是不平整的凹陷,眾多年代和品相的書目完全無法分類,只能讓它們像各自攜帶著自己身世的游牧民族一樣隨意的找個位置安身。
有些還包著封膜,有些寫滿密麻註解,有些一翻開都是陳舊漬黃的氣息,如同埋在潮濕土壤裡的種果正在緩慢的熟爛,已經隱藏在蝸牛和蚯蚓翻動的土層底部一段十分漫長的時光。
我拿起村山由佳的「奈津的獨白」,坐在臨近藍色門框邊的沙發椅上一口氣讀完,看女主角陷入糾纏進各式各樣膨脹的情慾裡,製造了一個個瞬間就走味變調的空洞,充滿惡質殘留的黏性。
為了不讓不穩固的自己踩空也墜落故事裡,我只是彷彿看著自己從別人手中的那副牌裡抽出了鬼牌,仍舊不動聲色的放進自己的牌陣中的看到故事的尾末,她和依然面貌模糊、什麼現實都無法成立的新男人一起參加熱鬧的夏日慶典,仍然說著滿佈刮痕的獨白:
「無法停留在彼此相屬的關係中,是多麼的寂寞哪……。」
她靠自己彎下腰赤著單腳,撿起掉落在河岸邊的鞋,四周都是燦爛的煙花燃開後僅存灰燼的硝煙味,走到這境況已經是和無法完整的裂紋密不可分的末期,這一生都必需承受寂寞這個絕症不停的繁衍擴散。
我把這本書放回原位,帶走了僅有一點厚度的「潛水鐘與蝴蝶」,突然中風失去所有生命機能的時尚總編的最後遺言,手上的花圈已經枯萎,只剩下眼皮能傳遞訊息,此時的煙花已經連餘灰也散盡,連彎腰拾起遺落的鞋都無能為力,他利用眨眼的頻率來一個個拼湊出字母,完成了這本書。
我想著這裡的書也許大部份都沒有機會可以被聽見吧,只是累積龐大隧洞裡的其中一塊石頭,還在被眼光掃過的瞬間,輕輕的眨起眼睛,就像書裡說的,這個對話的過程是多麼需要仰賴直覺又緩慢,充滿了奧妙無解的詩意……。
2016/0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