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寫還是要寫──小談長篇寫作的方法

七月開始，我幾乎每天六點半起床，然後在將近七點的時候，開始寫。寫一到一個半小時，Y也差不多從田裡回來了，然後開始早餐。這樣每天，幾乎每天，除了生理期的第二天跟第三天，我持續了一個月的早晨寫作，包括回高雄的那幾天也是。

高雄家房間不夠，我回家時多半跟爸爸同間。其中一天，爸爸早上沒有出門，他待在房裡看電視，而我依舊在起床後早餐前先打開電腦。那是一個和式的房間，我的筆電擺在和式桌上，我席地而坐。正要開始的時候，爸爸講話了──

「你每天有沒有固定拉BA BA 呀？」

嗯，拉BA BA是我爸發明的，上大號的慣用語……嗯，爸，我現在才正準備要寫，先不要問我什麼拉不拉BA BA的……。當然我爸不會知道，我打開電腦是要幹嘛。於是我盯著電腦螢幕，口氣非常平和的說，「爸，我現在要專心寫東西，先不要跟我講話喔。」

我爸聽了之後馬上說，喔喔，好。爸爸繼續看他的電視，然後非常貼心的把音量轉小。

差不多這樣從七點寫到八點，我覺得可以告一段落了。我關上檔案，關上電腦，準備去吃早餐。電腦還在顯示關機畫面的時候，爸爸講話了：

「現在可以講話了嗎？」 「可以呀！」 「你每天有沒有固定拉BA BA啊？」

哈哈哈，竟然在過了一小時後，我爸還在關心我的BA BA！我說有有有，都有。回答他的時候，我才想起我每天的晨寫，這樣也算是固定拉BA BA嗎？

但我本來不是一個會固定晨寫的人。因為我以前寫的東西都短短的，不需要在固定的時候固定的時間寫。但是長篇寫作就不同了。

去年我在衝動之下申請了臺北文學獎的年金計畫。年金計畫的規則是參加者提出未來一年的寫作計畫（寫作規模至少八萬字），並給出一萬兩千字的試寫，若入圍可獲得一筆寫作金。當時我有個東西覺得必須去寫，「在沒有想太多的情況下」（真的如果我再多想一點，很有可能不會去丟這個計畫），我打開電腦開始那一萬兩千字的試寫。那一萬二千字，老實說是在接近一氣呵成的狀態下完成。因為一下筆就是六千了，接下來就覺得剩下的六千應該不難。我就每天寫一千多，一千多，所以那一萬二，差不多是一個禮拜左右寫完。但是入圍後，真正要把作品完成，我才發現我面臨了不曾有過的寫作處境。

我發現寫長篇需要的，不只是那個你想要把它寫出來的欲望，更要有能把它寫出來的方法。我之前常說不想寫就不要寫，但長篇會遇到的問題是，想寫卻無法一直寫。因為五千字的東西你有可能一天寫完，但五萬字的東西不可能，十萬字的東西更不可能；一次只能完成一些是一定的，一次只有一些，只能一些。寫作時間會拉得很長，不是以天來計，而是以禮拜，或月來計算（我現在還無法想像年）。這時候事情就變得複雜了，因為我可以「專心」不管其他事的寫個幾天，但最多一個禮拜，我無法一直維持這樣的狀態。耐心上我沒有辦法，實際的生活面也無法。那怎麼辦呢？還是要寫下去。所以真正開始寫之後才「真正知道」，長篇很重要的是寫作的節奏，寫作的習慣。

但是節奏跟習慣不是「想」就可以做到的。就像剛開始長跑，一定會很喘，要喘個好幾天幾個禮拜，才有可能養出節奏，養出習慣。這樣來看，長篇寫作跟長跑真的很像，村上春樹可不是隨便在亂寫的。

之前看村上說，固定的字數就像固定的里程數，你不能覺得今天狀況很好你就跑二十公里，這樣你明天就沒力了；就算今天狀況好，每天固定要跑的里程數如果是十公里，那就是十公里，不要多跑；就算今天的狀況好，每天該寫的是十張稿紙，那就是十張稿紙，不要多寫。

之前讀村上的《關於跑步──我想說的其實是》，我在想，讀一讀就真的會長跑跟長篇寫作了嗎？（不過人家村上也沒有這樣保證）。現在實作起來，發現還真的有點用處（當然重點是必須實作，不是只有讀）。村上的方法是，每天早晨起床，頭腦最清楚的時候，寫上幾個小時。早餐過後，白天的時間才開始處理工作上雜務，或日常生活瑣事。「創作的時間」跟「處理工作的時間」是分開的，把一天身體狀況最好的時間，留給創作。

寫作者確實會遇到這樣的狀況──雖然都是寫，但是寫有分成創作的寫，跟工作上的寫。工作上的寫比如固定要交的稿子，或工作上的邀約。雖然創作的寫跟工作上的寫，有時候很難分開，但自己隱約知道那條線。現在我會把每天的晨寫時間，留給正在進行的長篇，然後其他想寫的或要交的東西，以及一些零散的工作，就用白天的其他時間處理。

六月的時候，我還沒開始「每天固定晨寫」，因為工作事務多，人也常不在家，實在很難養成固定的節奏。我不想要一開始就有失敗的感覺，所以我給自己安排「開始寫」的時間是七月，七月我幾乎沒有工作需要外出（除了七月的倒數前一天，但也沒有過夜）。這樣的安排很有用，整個七月大概完成了自己覺得還算可以安心的字數，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村上說他極少外務，因為外務一多，自然會影響節奏。

然後，「決不連續休息兩天」，這點對我來說也很受用。

老實說現在我還沒辦法每天寫固定的字數，但我至少努力養成在固定的時間，打開電腦。雖然我這人生性懶散，有時我無法在固定時間打開電腦，但每天早上我一定會打開。我給自己排定的時間是六點半，有時睡到超過七點了──雖然晚了，但還是會開始；我七點半開始，還可以寫到八點多。

像我這種很少養成什麼習慣的人，也在這個過程中感受到習慣的作用，以及節奏帶來的身體變化。剛開始每天打開電腦，起初的幾天都要暖機（電腦都不用暖機可是人要暖機），才能接上前一天的進度。但後來節奏漸漸成形，暖機時間變短，很快的就能接上前一天的尾巴，開始今天。

像是今天，老實說我睡到七點二十分，但我還是打開了那個檔案。我坐在它前面，像是繼續讀一本還沒讀完的書，只是這本還沒讀完的書在我的腦袋。我手按著鍵盤上，劈哩啪啦的把那本書打出來。坦白說今天的進度不佳──今天在早餐前，我只寫了十五分鐘，我只寫了五百字。但我寫了五百字。

有時候我會想，今天好涼睡久一點；有時候我望著稿子，好大一個篇幅修改過後，字數看起來沒有進度；有時候我被週遭的聲音干擾，我不想被影響卻又沒有辦法；有時候我的心情被自己的內容卡住……但至少到目前為止，我都讓自己在每天早上坐到電腦前面。

突然想寫這篇是因為，我是個長篇寫作的新手，而且在開始之前，我不知道要怎麼開始。但我就是開始了，開始之後才開始遇到問題。可是如果沒有開始，那麼根本沒有機會遇到開始之後的問題，所以我想說的是──擺在更前面的問題是──許多想寫長篇的人，一直都只有想──只有想卻沒有去寫（我以前也是這樣）。

我是個寫長篇的新手，而且還沒有完成，但我想或許可以以新手的身分，來分享我的正在進行試。我想說的第一件事是──就算怕寫不出來，就算每天能寫的時間只有一點點，但如果你腦袋裡已經有想寫的東西，請不要多想的馬上開始。

開始寫之後，開始跑之後，隨之而來的問題，自然會找到方法繼續下去。

PS. 長篇寫作正在節奏上，但一般的寫作工作卻有點卡住（我的藉口是天氣太熱，而一天涼爽的時間只有早晨）。但村上說，如果卡住了那麼就先寫寫別的東西，於是我寫了這篇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