誦經高塔詠頌《磐經》的聲音揭曉新的一天,人們不論是在房內,還是室外,皆抄手向戰爭聖靈寺鞠躬複誦,來自各角落的祈禱與高塔誦經人的聲音共同迴盪在伊什宕布的上空,為過去數百年前背離聖靈的錯誤乞求原諒、祈求今日的順遂。
祝禱的最後一音飄過窗口,跟隨他人的聲音冉冉而上,等待最後一個尾音消散,睿彼才抬起跪拜在地面上的身體,他的衣襟因為禮拜的動作滑開,露出剛換上的飽滿羽毛。
每到冬齋月他的衣服都得隨著胸部絨羽的膨脹而改穿大一號,這些圍繞在胸肩的羽毛宛如一條天然的大圍巾,為他提供溫暖,也帶來了不少好處,例如在血氣方剛的青少年時期,大家會因為他變壯而不敢招惹他,這算是少數他得以自豪的鳥類血統特性。至於那像幽魂一般時有時無的夜行性特性,則時常與他唱反調,當他真要熬夜消化老睿彼交代下來的工作,他就越容易想睡,反之則在需要放鬆休息時特別有精神。
睿彼整理好衣領收起禮拜專用的地毯,他輕拍胸口確定代表「睿彼」身份的鑰匙在身上,即使鑰匙對他而言就像身體的一部分,他還是會檢查鑰匙是否還在。經過數年的習慣累積,他已經習慣在晨拜後在睿彼的書房來開始他的一天。他與老睿彼共同持有這間書房,在老睿彼以繼承者的身份帶他進書房的那天起,老睿彼就將一旁堆放著各式書卷筆墨的木桌指派給他,讓睿彼好做事。
睿彼身上的鑰匙雖然只有外框,可是同樣也能開啟書房大門,也因此處於學習階段的他就像普通學徒,得在導師進門前打點好一切,諸如將前一晚散落在地面的紙屑打掃乾淨,為快空了的墨水罐添加新墨、將鈍掉的筆削尖之類的瑣事,自然而然他就熟悉書房內所有擺設與配置,包括被刻意隱藏在地毯下的密門。
起初睿彼在某次打掃時,他無意間翻起來的地毯露出一道古老的鎖,上頭的鏽蝕吸引到睿彼的注意,好奇心驅使下他掀起地毯,與地板完美貼合的密門出現在他眼前。
這意外的發現並未奪去他的理智,清楚老睿彼作息的他將地毯蓋上,依地毯花紋將上頭所有物品擺回原位。依照過去習慣估算,睿彼知道早晨的準備工作已經準備的差不多,就算老睿彼四蹄尚未踏響書房外的走廊,他也早就在憐院某處前往這裡的路上。
即使他如願以償獲得睿彼一位,他與泉后的實際接觸還是少得可憐,大部分的時間他面對的是憐院的行政決策、泉后出席公開場合的紀錄,甚至是伊什宕布中哪一戶人家出生了什麼樣的孩子。對於好奇心旺盛的睿彼來說,這個發現讓他從每日枯燥的工作中找到足以喘息的樂子。
據他所知,老睿彼在進書房前會先與泉后會晤,從晨拜結束到老睿彼進屋前,他有足夠的時間將調查融入早晨的前置工作而不被發現。他嘗試用書房鑰匙開鎖,然而鑰匙孔比他擁有的睿彼鑰匙外框還來的小,雖然不得其門而入,他意外發現有微弱的氣流自鑰匙孔流出。
睿彼想起一本老舊的書籍中的記載:憐院緊鄰著泉宮而建,過去曾是泉后的侍衛們居住的小房屋,不過這是早在憐憫泉后——「憐泉」禁止迫害憐子、建立憐院前的紀錄。大家會誤以為是新建的是因為它曾荒廢過一陣子,被樹木與爬藤類植物覆蓋、依著山壁隱匿。就像形象與泉宮形成對比的磐宮,泉宮裡也充斥著各種鮮為人知功能的秘道,這被上鎖的密門底下勢必也守護著這樣的秘密。
帶著向鼠賊借來的開鎖工具,漫步在憐院長廊,冬季的雪經過一夜的累積在路面上積出一個鞋面的高度,睿彼專屬書房因靠近戶外的走道,門前經常覆著薄雪。今日一反常態,門口的積雪已被推到兩旁,只剩門把上有新疊上去的雪。睿彼遲疑了一下,將開鎖工具藏進隨身包裹的深處,敲了敲門告知他的到來便取下脖子上的鑰匙開門進入。
老睿彼與另一名男子在房內,這名男子有著一身豐厚的純黑羽毛,頸部以上有著人類的長髮與五官,對於睿彼的出現他沒有多加理會,雙手環抱著胸等待被打斷的對話繼續進行。睿彼並不認識這名男子,面對這股尷尬的沈默,帶上門的他站在門口看著兩人,隨時視情況離開。
「我來跟你介紹,這是我下一任的繼承人,久居外地的你應該不知道他。」老睿彼嘆了一口氣,招手要睿彼向前,立即被男子制止。
「不必跟我說這麼多,情況既然都已經這麼棘手了,急這些也沒有什麼用,而且道爾斯那邊的人可以等,我也不想這麼快回到那些異教徒的土地上,等你做好決定再告訴我吧。」
語畢,男子轉身面向窗戶張開雙臂,他身上的羽毛向他四肢與頭部快速生長,上下唇抽長、角質化成喙,此時變成翅膀的手臂向下拍打,於半空中撐起縮小的身體,伸出變細且化為四指爪的腿站上窗台。他轉身朝兩位睿彼鳴叫一聲後跳下窗飛走。
每次看到純血獸人展現聖靈的祝福,睿彼都覺得自己看了一場滑稽又快速劇碼。一個平凡之人可隨意選用兩個生命的軀體,他們宣稱這是他們尊崇的神給予的祝福,可是對掌管時序的聖靈而言,這不也是一種褻瀆?
「導師,請問發生什麼事情嗎?」
睿彼說道。他目光不自覺地垂下、看向書房內密門的位置,他的直覺告訴他,那名穿著舊制信使服裝的渡鴉跟這扇密門有關。
「他是居住在西方異教大陸上的信使,專門對外聯繫的純血渡鴉,我本來是想時機再成熟一點再跟你介紹,包括底下這東西。」老睿彼前蹄輕敲地面,地毯下的金屬鎖發出短促的敲擊聲。
睿彼移開在地毯上的視線,發覺老睿彼正直視著他。
「我不懂您在說什麼。」
「你就是這麼機靈,不過你在畫像與文字記錄上動的手腳我還是看得出來。眼睛不是歷代泉后該有的畫法,文字記錄上對於眼神的形容和整體給人的氛圍都與之前不同,即使她依然保持著一貫的傳統與神聖,仔細觀察還是能看出不同,就像底下這東西一樣,我也不打算刻意隱瞞。」老睿彼著手整理書桌,隨意抽出一篇睿彼昨天繪製好的泉后日常紀錄放在桌面最上頭。
「這就是現任泉后真正的樣子。」睿彼說道,他並不打算否認事實與已經發生的事,對他來說這就是真相。
「你這樣子是在挑戰泉后的神聖性,對許多人而言,她是永恆不變的代表。」老睿彼嘆了口氣,遞出一封有著玫瑰封蠟的信卷:「既然你這麼好奇,何不自行去尋找答案?把這個送給泉后,跟往常一樣告訴他,你是來上報這個月的人口出生數。」
睿彼還來不及做任何辯駁,兩人的對談就此結束,他也只能關上大門離開。睿彼走出圖書塔,沿著當初舉辦授位典禮的中庭離開憐院,朝泉宮的方向去。這趟他習以為常的路程在沒有老睿彼的引導下,使他感到特別陌生,放在外袍袖袋的信卷也讓他十分在意。
他每天經手近上百張紙,從一般常用的紙,到記載聖靈經典的高級紙,他光靠觸感就能判斷紙張的種類與差異。異國信卷的觸感還殘留在他手上,信紙的纖維粗糙到像顆還活著的樹,凹凸不平的表面底下,彷彿還有水流過,餵養封口的瑰麗蠟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