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仔嬰嬰睏，一暝大一寸

農曆新年的臉書，充滿各種跟叔伯姑嬸長輩親戚過招的故事，我們家好像沒那麼多困擾，因為阿公阿嬤才是過年圍爐的主角。

小時候的過年，比身高、領紅包，看著大人打牌，一邊倒茶觀戰一邊傻笑跟著吃紅。吃紅時笑得心虛，伸出手錢卻拿得踏實。

餐桌上，阿公驕傲盤點著孫子們今年考幾個前幾名，參加什麼比賽，得了什麼獎；每次提起孫女出了三個北一女，心滿意足溢於言表，下巴再不合起來，假牙就快要掉出來。阿公說，小時候因為戰亂貧窮，國小沒有畢業很可惜，不過不要緊，「子兒序細逐家大漢了後攏替伊讀碩士、考狀元」。

接著聽阿嬤更新她的街頭巷尾八卦資料庫，方圓百里之內所有鄰居客戶遠房親戚的任何風吹草動，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阿嬤她不只是強大的 Google 搜尋引擎，還是天天更新的 Wikipedia，裡面萬千分類條目的資料探勘社群串連，鉅細靡遺得讓人匪夷所思。

話鋒一轉，阿嬤突然轉過來問我「啊你讀冊的所在甘有查某？」阿嬤在釣魚，你要懂得過招，「無喔，阮學校整間攏是查埔仔。」開玩笑，想要當阿祖的阿嬤最恐怖了。

長大以後開始聽懂人話了，今年過年，聽阿公講古細數台灣社會數十年來崛起與盛衰，原來三重埔以前的治安更恐怖，走跳江湖要懂得進退。還有明明都訂回來一桌海霸王餐廳年菜了，硬是要再煮一桌豐盛的跟總鋪師車拼的阿嬤，麻將連戰三天依然鬥志高昂。「賭博千萬不能學，啊既然學了就不用再戒了」。

我彷彿能看見那對彰化員林的緣投桑和水姑娘，十七歲時那張開往台北的單程火車票，辛苦打拼六十多載，才換來了這桌閒話家常的年夜飯。

今年過年好像沒說幾句新年快樂，沒有壓力，也沒有計較，只是一直想起很小很小還沒唸幼稚園的時候，阿嬤抱在懷裡哄我睡覺的那首搖嬰仔歌：

「嬰仔嬰嬰睏，一暝大一寸：嬰仔嬰嬰惜，一暝大一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