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焦脆而不至乾涸的土司。枝微末節的得宜。
2
早上先是賴著,細聽其他房客一個個漸漸走開。近午才偷偷摸摸地換鞋,刷刷踩過絲路一樣的斑馬線。
3
行經樹枝一樣的華蔭街,來朋丁看《這裡有鵝》和《憨吉島》展覽。前者在天花板懸吊著數隻充氣白鵝(友人說像中指,另一個說是情趣用品),後者在地面散落著上了金漆的不規則粗陶片(番薯皮?)。各展品皆標籤著目不暇給的售價,趕緊逃回一樓翻書。找到一本精緻可愛的版畫冊,序言寫著幾行字:「蛇除了吞象也會折來折去,在這一切動作都要小聲一點」、「天冷的時候就不想碰水,於是我們」。內頁以蹲坐靜觀的眼光刻劃日常居家風景。最後我帶走了另一本純文字小書《夢的急行 + 無名旅行者》,因為開頭第二段就寫著「嗨人渣」有凜然之氣。
裡面是一段完整的訪談,對象為怪奇二人組實驗劇團「鬼丘鬼鏟」。提到了一些燒掉房子然後坐船去露營(無聲地往黑暗中的極遠處瞭望)、瀏覽受刑人的交友網站以重演犯罪之逆場景(不可判斷的意念與超乎常態的衝突)等舉措。讀來匪夷所思但津津有味,有若在幽微漩渦載浮載沉。節錄三段:
a 大部分時間鬼丘鬼鏟都在製造空想的事件。因為漫長的、不可預期的事件能對參與者產生影響。生活經驗好比與上百人在深夜森林腳踏車賽車,觀看所謂腳踏車混混(bike gang)在改裝的兩層樓高的車上用西洋劍決鬥;好比自己坐巴士到偏遠城市,晚上住在鐵皮工廠...... 許多事件可能成為某種精神鍛煉,沒有邊際。
如果把單位簡化,往往都是個人在一段特定時間內所留下的過分力道的軌跡。一種表現學。
b 所以其實默契似乎是比溝通還來得重要的事情。或說,你們之間的引力所回應的一種對宇宙運作頻率絕對比你們對於日常某單一事件的主觀認知和觀察都還來得明確。
c 但是我覺得你們的詩意更為濃厚,你們對世界和各種意識型態充滿更多懷疑,以至於描繪出的世界感覺是比較接近崩裂後的碎片和其反射,而不是崩壞前的猙獰。就好像我會直覺以為黑色對鬼丘鬼鏟來說,絕對不是沒有光的黑,而會是混雜著黑色貓毛、蒼蠅翅膀、深色泥巴、燒焦的木炭、體毛、刺青墨水...... 等等的黑。
其實我一直想問什麼是詩意?
── 評論柏拉圖的心情
── 事物具象以前的溫度結構
── 一種看似不可能的通往卻具有確實的抵達
4
咖啡渣、碎掉的巧克力布朗尼、培養土。三種只能仰賴嗅覺判斷的東西。
5
到當代美術館看《烏鬼》專題展,和下午兩點半的特映電影《幻土》。想來更應該去台北光點隨便撿兩部片看。展覽本身並不太有趣,但晦澀的主題配著窗外的陰天,倒也平靜。一張擺著海灘火柴盒、蠟燭與唱片的祭壇,幾張茫然若失的油畫,一根斷掉的尼龍線。一段錄像講述著老虎巫師的暴行,另一段拍攝身披碎紙條的舞者在堤防上伸展,旁白以未知是祈福或施咒的語調喃喃念著:「海豚浮在海面,見人笑呵呵如彌勒佛。」
看《幻土》的時候坐在投影機旁邊,風扇吹出炎熱的氣流,讓我像在冰屋裡撿到一袋鐵粉。觀影中途不知為何一直想起黃碧雲在小說裡寫的「一個隨身帶刀的女子」。與電影無關。電影想要產生的結論大概是「身體 / 族群 / 意識也正在 水 土 流 失」吧。我不曉得。
6
在美術館的商店裡買了一張小卡,畫的是一雙屈起來抱貓的手臂,題字 persist。八個月前在花蓮的某處看過同樣的圖像,當時是較大幅的印刷,有錶框,遺照那樣高懸。
7
身上老是帶著一些不知道什麼時候弄出來的小傷口:割傷、刮傷、抓傷、瘀血。有些好得慢,令人懷疑是神祕的病變。
8
涼被具體化了一個溫暖空間的透氣可能。或者是一個封閉空間的涼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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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息疲軟地跟著一對戀人出捷運站、過馬路、彎進小巷裡的半路咖啡。傍晚前的尖峰時段幾乎客滿,餘下門邊一桌一椅,好在是一個人的位置,不必跟誰挨著肩膀膝蓋,也能坐看天色在巷口沉澱。音樂是漸漸變得太好聽了,直往數字搖滾那腳跟抽搐的神經質風格。豆漿拿鐵的奶泡保留炭烤的甜味,黃豆似乎是跟附近獨立經營的豆製所進貨的。茶泡飯則樣貌平平,突如其來的芥末令人方寸大亂,湯冷得太快。氣溫正在下降,伴著潮氣,只能時時搓腿。
客人陸續離開,其他客人眼也不眨地無縫接上,時時盈滿喧嘩,點著啤酒、冰拿鐵和冰鎮烏龍茶。我是從爪哇島來的嗎?離開前店員問我要不要吃吃看他們週六限定的打拋豬肉飯,我說剛才的點單算是已經吃過晚餐了。「可惜,應該要早點把菜單貼出來的。」「我下週六再來啊。」「不要只有週六來嘛。半路適合天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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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善後做得快速無聲,十點半就一身睡衣拖鞋窩在沙發角落看書。對面的大桌偶爾有人入座,帶著便利商店的微波餐盒,或眉飛色舞的泰國男友。夜裡來了許多新住客,有的直搗床鋪,有的站在防火門前躊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