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04|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釀影評｜關於《哥吉拉 II 怪獸之王》的，一段美好過往的怪獸小歷史

隨著《哥吉拉 II 怪獸之王》上映，拉頓、摩斯拉、王者基多拉這些令怪獸迷沸騰但未必都為大眾熟知的名字，終於在鋪天蓋地的宣傳下一口氣響遍全台。這幾隻怪獸率先在好萊塢哥吉拉的續集中現身，以既有的名氣來說固然是不意外，但牠們的名氣是從何而來？牠們在東寶怪獸電影的歷史中又各有什麼意義？在牠們準備橫掃全台甚至全球的此時，或許正是個不錯的時機，可以來多談談牠們各自精彩的過往。

逆哥吉拉而生的拉頓

從火山口現身，隨即華麗橫掃空中的拉頓，可以說是反著哥吉拉的一切而誕生的怪獸。在 1954 年元祖《哥吉拉》叫好叫座後，東寶思考的並不是反覆拍攝續集系列，而是打造全新的怪獸。將一切翻新的結果，誕生的就是拉頓──哥吉拉在地面沉重步行，拉頓便在空中展現速度；哥吉拉在夜間破壞，拉頓就在晴空下肆虐；哥吉拉代表人類的悲劇錯誤，拉頓代表的就是大自然擋也擋不住的力量，如颱風般的化身；而身為第一部迎接彩色的東寶怪獸電影，拉頓與其肆虐的世界，自然也展現了哥吉拉所沒有的劇烈色彩。

整部片以毛骨悚然的礦坑連續死亡事件開場；身為真兇的巨大蜻蜓幼蟲才一現身，立刻就被黑暗中不知大上多少倍的拉頓一口啄去……1956 年的《空之大怪獸拉頓》不管在視覺對比、速度感、場景魄力上都是一等一的水準，以振翅產生風暴掃蕩整座福岡市，更是前所未見的驚人場面，而最後氣力放盡死於火山口的尾聲，又因為拍攝時鋼絲意外斷裂讓拉頓撲在岩漿上，而造就出一種充滿生物本能的悲傷掙扎。

如此誕生的《空之大怪獸拉頓》是絲毫不輸給《哥吉拉》，某方面甚至還超乎其上的怪獸電影傑作。但或許就因為這樣的獨特，使拉頓一旦進入了哥吉拉主導的怪獸決鬥世界，就顯得綁手綁腳；即便後來在 1990 年代加入了火焰噴射技能，但在肉搏至上的哥吉拉系列電影中依舊難以施展。直到今日，「拉頓」這個名字唯一一次出現在片名中依舊只有最初的《空之大怪獸拉頓》而已，或許從這點就可以看出單飛的拉頓有多「難用」了；還好，在《哥吉拉 II 怪獸之王》裡，拉頓總算重現了睽違六十多年的精彩空中戰，讓一開始逆哥吉拉而生的魅力再度翱翔。

自帶神話的摩斯拉

而 1961 年的《摩斯拉》，又是另一部「反哥吉拉」的怪獸大作。從最初的發想開始，《摩斯拉》就有意改變哥吉拉以來東寶怪獸電影的現實悲觀調性，期望創造出更浪漫的空想作品。在這目標下，由文藝作者（而非偵探或怪奇小說家）集體創作的摩斯拉原作，就將摩斯拉塑造成帶有神話起源的非現實昆蟲神獸，還創造了一對能在神獸與人類間溝通的妖精小美人。

小美人面對人類時能說話，呼喚神獸的聲音在人類耳中則是動人的歌聲──這樣的設定讓摩斯拉系列作始終繚繞著樂曲，除了古關裕而的《摩斯拉之歌》之外，日後由伊福部昭追加的《神聖之泉》也是摩斯拉的代表曲目。華麗歌舞搭配摩斯拉身上那種過往未見的艷麗圖樣，讓《摩斯拉》成為了東寶空前的多彩大作。但《摩斯拉》並非徹底超脫現實，故事中依舊有著對摩斯拉故鄉「嬰兒島」投下核彈的超級強國，也有將小美人偷來日本賣藝，隨即將摩斯拉的復仇轉嫁給日本承擔的貪婪外國人。只不過《摩斯拉》的應對是把一切浪漫化，讓那隻像哥吉拉一般碾壓東京的摩斯拉幼蟲在東京鐵塔上結繭重生，隨即就像拉頓一樣起飛，飛向超級強國繼續追兇。

自身戲劇效果強烈的摩斯拉，對哥吉拉的影響可以說恰巧和拉頓相反；等到摩斯拉在 1964 年對上哥吉拉時，電影所延續的其實多是摩斯拉的世界觀，哥吉拉的原作反而被稀釋到看不見了。日後，哥吉拉系列電影一旦出現摩斯拉，就多半會被摩斯拉的套路牽著走──小美人總是要以歌聲帶著摩斯拉跑完那一趟生命歷程，總有些人類會變得貪婪，而哥吉拉也常常會應對摩斯拉的溫柔善良，而變得比那年代的平均值更兇惡一些。這次電影中兩隻怪獸所展現的親密生死與共，在系列中倒是頭一回。（雖然有一點點像 2004 年《哥吉拉最後戰役》裡的安排。）

象徵時代結束與開始的王者基多拉

雖然今日一想到哥吉拉與東寶怪獸，就會想起各種熱鬧的決鬥，但在哥吉拉開啟怪獸風潮的頭十年間，怪獸電影的主流其實並非對決，而是原創怪獸獨挑大樑。除了上述的拉頓和摩斯拉之外，還有《獸人雪男》、《大怪獸巴朗》，以及一些較難歸類為大怪獸的變形怪人；此外，就是單一怪獸在科幻或神話題材中亮相，例如《地球防衛軍》的摩傑拉、《海底軍艦》的曼達等等，怪獸對決反而是偶一為之的插花。

不過 1964 年就能看出明顯的轉變。首先，《摩斯拉對哥吉拉》是東寶首次嘗試合併自己創造的世界觀，將兩隻分屬不同故事的怪獸放入同一舞台上對決。如前所述，這反而是讓哥吉拉進入了摩斯拉世界中形成正邪對決，也讓摩斯拉的形象從本來的復仇神獸，變成了願意為人類和幼蟲犧牲的善良母親。同年上映的第二部怪獸電影《宇宙大怪獸多古拉》是東寶再度刷新創意的大膽作品，讓異變為五百公尺大的單細胞生物浮在太空中，向下伸出觸手破壞地表。但很可惜地，這部票房失利的電影最終成為了「原創怪獸獨挑大樑」的絕響，再也沒有哪隻新怪獸能靠自己打響名號。甚至不到十年內，連「沒有哥吉拉的原創怪獸對決電影」也會從東寶怪獸系列中消失。

王者基多拉就是在這個時候加入了戰局，成為了日後「對戰怪獸」的頭號代表。其實當初這部《三大怪獸地球最大的決戰》誕生得有些倉促，因為黑澤明的電影《紅鬍子》無法如期上檔，東寶才會在同年已有兩部怪獸電影的情況下，硬是多拍了這部片，把年初才用過的哥吉拉、摩斯拉再加上拉頓一起對上王者基多拉。這隻來自外星的怪獸是東西方神話怪獸的集大成，造型融合了麒麟、九頭蛇、八岐大蛇、飛馬等等，原本甚至還有著彩虹一般的狂野色彩，不過最後因為「來自金星」這樣的說法乾脆改成了金色；同時也因為當年技術很難準確控制三條長蛇狀頭頸部的方向，只好把過往多半是直線的光束特效改繪成閃電狀，以配合事先就裝好的建築模型爆破。沒想到，在各種倉促權宜下誕生的王者基多拉，從此卻成為東寶系列最出名的反派怪獸，金色的身影和三道閃電狀的光束，如今已是跨越半世紀的經典設定，直到今年的《哥吉拉 II 怪獸之王》，都還是哥吉拉最嚴苛的挑戰。

《三大怪獸地球最大的決戰》的成功，結束了東寶怪獸獨角戲的黎明期，也奠定了以怪獸對決為主的黃金期，並在 1970 年代怪獸電影走下坡時，逐漸轉型成以哥吉拉為主軸的一年一度怪獸挑戰賽。此後不論是 1990 年代「平成哥吉拉」的復興，或者 2000 年代「新世紀哥吉拉」的再度收山為止，東寶怪獸電影幾乎都不出這樣的對決。也因此《哥吉拉 II 怪獸之王》不僅僅是知名怪獸的好萊塢重現而已，那簡直像是種榮光的再現，令怪獸迷忍不住懷念起那個充滿大膽創意和成功前景的美好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