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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與超越-石濤的筆墨風格

    前言
    石濤誕生於1642年,[1]十七世紀的中國是個劇變的世代,政治敗壞、戰亂不斷。石濤身為明朝皇家後裔,三歲時崇禎自縊於煤山,清兵入關,國破家亡,他幼年時期隱姓埋名,剃髮為僧,一生貧苦。大起大落的人生歷經也造就石濤的人生觀處在一種虛無主義狀態下,普世的價值觀與道德觀崩解,一切變得無意義。從石濤的畫中可見他那自由變化的筆法,好像從歷史中斷裂,天外飛來一筆。
    即便如此,人是環繞著的歷史脈絡、身分與自我成形的,沒有個體可以完全脫胎古人,藝術家也不例外,傳統藝術家的成就不是一蹴可幾,必須透過教學、學徒或長期的練習才能成形,就算石濤天賦異稟,也必然帶有過去的痕跡,我們從石濤身上看到一種「自覺性」,相較董其昌與王原祈;石濤來自一種內在的模仿,這種不拘泥古人形式的創作可從石濤的著作中得到驗證,《石濤畫語錄》第三節提到:「無法而法,乃為至法。」[2]由此得知,石濤企圖從精神層面超越古人。
    這種「超越」展現的如此獨特,想要了解原因必須重回作品本身,並搭配《石濤畫語錄》和石濤的題跋來看畫家的想法與表現形式。
    研究範圍
    石濤晚年定居在十七世紀後半葉的揚州,當地在1725年透過貿易而繁榮,多元的文化在此交會,在石濤致汪世棟的書信中可見,他在揚州也脫離了自況畫(painting of self),生產一些裝飾畫和紀念畫,[3]這些作品帶有外在因素,我們無法排出這些非本意的存有,因此作品選件將不限時間、地區,企圖找到石濤高度自律性的畫,再由其中找到內在的創作因素。
    石濤取法古人之處
    明顯可見石濤取法古人與當代大家,如王蒙、趙孟頫的牛毛皴和解鎖皴,郭熙的空間與山石形塊,董源、巨然和黃公望一系的披麻皴與小原丘山形,八大山人、龔賢和梅清展現自我的態度。
    石濤繪畫汲取的養分不限於書畫本身,尚包含所有可見的視覺,(圖1)與(圖3)出自於王槩(1645-約1710)的《芥子園畫傳》,和石濤的作品比較,可見在形狀與山體的結構有許多類似之處。[4]
    (圖1) 清,王槩(1645-約1710),蕭照畫石法,見《芥子園畫傳》,初集,卷3。
    (圖1) 清,王槩(1645-約1710),蕭照畫石法,見《芥子園畫傳》,初集,卷3。
    (圖2) 清,石濤(1642-約1707),《山徑漫步》, 1703,冊頁,紙本,水墨,47.5 x 31.3公分,美國,波士頓美術館藏,出自《為劉石頭作山水冊》,全12幅中的第12幅。
    (圖3) 清,王槩(1645-約1710),米友仁畫石法,冊頁,見《芥子園畫傳》,初集,卷3。
    (圖4) 清,石濤(1642-約1707),《山溪》,1701, 紙本,設色,24.2x18.7公分,出自《因病得閑作山水冊》,全10幅中的第2幅。
    別與傳統的十七世紀時代風格
    白謙慎教授指出,晚明出現了尚「奇」的美學觀,影響層面甚廣,以繪畫為例,吳彬的山水陳洪綬的人物都是其代表。[5]吳彬晚年隱居福建,他跟石濤相差一世代,但同樣都代表一種尚「奇」的美學,山石層層疊疊直衝雲霄,並以扭曲的形式向旁邊生長,山頂的團塊類似大型的菌類,以一種不合常理的方式展現。
    (圖5) 清,石濤(1642-約1707),《翠蛟峰觀泉》,年代不詳,立軸,紙本,水墨,114.8x37.7公分,香港藝術館虛白齋藏。
    (圖6) 明,吴彬(約活躍於1568-1626),《岱輿圖》,年代不詳,絹本,设色,148.1x48.7公分,浙江,浙江省博物館藏。
    15世紀西方地理大發現,前所未見的外來物進入中國,無論在技法、媒材、表現形式和視覺刺激都影響著中國,高居翰(James Cahill)教授認為,17世紀的中國畫家受到西洋銅版畫的影響,[6]這也開展出新的形式:
      (1) 他們試圖表現光影。(圖7)
      (2) 由平面轉向鳥瞰的視野。(圖8)
      (3) 發展出像寫真的再現。(圖9)
    我們並不能有力的證明石濤受到西洋銅版畫的影響,但從一些作品來看,石濤的確有符合這幾項的作品。
    (圖7) 明,趙左(活躍於1610-1630),《寒崖積雪》,1616,立軸,紙本,淺設色,211.5x76公分,台北,國立故宮博物院。
    (圖8) 明,吴彬(約活躍於1568-1626),《蠶市》,年代不詳,冊頁,絹本,设色,29.1x65.7公分,台北,國立故宮博物院,出自《歲華紀勝圖》冊,全12幅中的第3幅。
    (圖9) 明,張宏(1577-1652之後),《句曲松風》,1650,立軸,紙本,設色,148.9x46.6公分,美國,波士頓美術館。
    (圖9)、(圖10)、(圖11)和(圖12)試圖表達了形體的光影、鳥瞰的視角和現實世界的再現,這也顯現了石濤無可避免地受到時代風格的影響,石濤在吸收這些圖像資料之後,內化自身,展現自我。
    從文化思想方面的劇變可略知當時的思想,17世紀印刷術的發達,圖像與文字的普及率大幅提高,讓許多「經典」的權威受到挑戰,白謙慎教授指出,思想家李贄反對經典儒家的思想,他認為真誠是重要的,一個人不應該欺騙自己,應該忠於內在自我對事物最直覺的反應,並以此來實現自我,這種強調內在的自我,除了對思想界造成衝擊,也對文學和藝術影響甚大,書法作品可見王鐸使用任意割取、拼湊古帖的手法進行創作,董其昌也嘗試憶造性臨書,把楷書範本臨成草書。[7]
    石濤也是依照真誠的表現自我來進行創作,他在《畫語錄》提到「世知有規矩,而不知夫乾旋坤轉之義。此天地之縛人於法,人之役法於蒙。雖攘先天後天之法,終不得其理之。」[8]他內化後的形式可由幾個基本元素看出。
    (圖10) 清,石濤(1642-約1707),《人眠黃鶴書堂》,1703,冊頁,紙本,設色,47.5 x 31.3公分,美國,波士頓美術館藏,出自《為劉石頭作山水冊》,全12幅中的第7幅。
    (圖11) 清,石濤(1642-約1707),《山水》,1698,立軸,紙本,水墨,137 x 58公分,墨爾本,維多利亞國立美術館。
    (圖12) 清,石濤(1642-約1707),《雨花台》,年代不詳,冊頁,紙本,淺絳,20.3x27.5公分,倫敦,大英博物館,出自《江南八景冊》,全10幅中的第6幅。
    石濤創作的基本元素與新形式
    通過自我的內化之後,石濤把山水畫的用筆化為兩個基本元素(1)點(2)線,從這裡為起點,拓展出新的山水風格。
    (圖13) 清,石濤(1642-約1707),《清湘大滌笫三十六峰意》,年代不詳,立軸,紙本,水墨,208.8 x 78公分,紐約,大都會美術館。
    以(圖13)來說,這裡有石濤山水的基本風格,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主體山脈的長條細線跟山石間的苔點。以作品中的山形線條來說,這是類似王蒙的表現形式,打破了主山的輪廓,用皴法展現了山的體積感,(圖14)石濤之前有類似反覆環繞山形的線條,這些閉鎖環形除了表現體積感,也傳達了三維的深度空間。石濤重筆法,他的形體大多有骨,他在《畫語錄》提到「嘗憾其泥古不化者。是識拘之也。識拘於似,則不曠。故君子,惟借古以開今也。」[9]這也意味著一種求變的精神,從以下的作品可得知。
    (圖14) 清,石濤(1642-約1707),《始信峰雲海》,年代不詳,冊頁,紙本,水墨,30.8 x 24.1公分,北京,故宮博物院,出自《黃山圖冊》,全21幅中的第8幅。
    (圖15) 清,石濤,《山亭》,年代不詳,冊頁,紙本,設色,24x28公分,紐約王季遷藏,出自《為禹老道兄做山水冊》,全12幅中第3幅。
    (圖14)至(圖15)看出,石濤越來越自由的掌握筆墨,發展出自己的風格。
    以點來說,一開始的墨點和山、樹結合 (圖13,16),屬於畫中的裝飾題材,有把景物層次提出來的效果,後來至(圖17),石濤已經發展出以墨點為主體的繪畫,雖然這作品有學者質疑其真假,[10]但方聞認為此為石濤最好的作品之一。[11]
    (圖16) 清,石濤(1642-約1707),《清湘書畫稿》局部,1696,長卷,紙本,設色,25.7x421.2公分,北京,故宮博物院。
    (圖17) 清,石濤(1642-約1707),《萬點惡墨》局部,1685,長卷,紙本,水墨,25.6x227公分,蘇州,靈巖山寺。
    結語
    從以上分析我們可知,石濤把古人的手法內化後展現在畫布中,石濤從兩個基本元素發展到自由的表現方式,這類似於中國古代模式化的製造,但石濤用的如此奔放不拘,多變化。以上幾章僅取形似和一些技法。有關思想傳承與影響繪畫之處,仍需補充。
    參考書目
    一、古典文獻
    清‧石濤著,俞劍華注譯,《石濤畫語錄》,江蘇省:江蘇美術出版社,2007年。
    二、專書
    上海書畫出版社編,《朵雲:第五十六集‧石濤研究》。上海市︰上海書畫出版社,2002年。
    黃貞燕編,《中國美術備忘錄》。臺北市︰石頭出版社,2007年。
    方聞著,李維琨譯,《心印:中國書畫風格與結構分析研究》,陝西省:陝西人民美術出版社,2004年。
    白謙慎,《傅山的世界》,北京市︰北京三聯出版社,2006年。
    朱良志,《石濤研究》,北京市︰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
    高居翰(James Cahill)著,《氣勢憾人:十七世紀中國繪畫中的自然與風格》,北京市:三聯出版社,2009年。
    喬迅(Jonathan Hay)著,邱世華等譯,《石濤:清初中國的繪畫與現代性》,北京市:三聯出版社,2010年。
    三、圖錄
    天津人民美術編,《四僧畫集》,天津市:天津人民美術出版,1990年。
    李葉霜編,《石濤的世界臺北市》,臺北市︰雄獅出版社,1973年。
    圖次目錄
    1. 清,王槩(1645-約1710),蕭照畫石法,見《芥子園畫傳》,初集,卷3。
    2. 清,石濤(1642-約1707),《山徑漫步》,1703,冊頁,紙本,水墨,47.5 x 31.3公分,美國,波士頓美術館藏,出自《為劉石頭作山水冊》,全12幅中的第12幅。
    3. 清,王槩(1645-約1710),米友仁畫石法,見《芥子園畫傳》,初集,卷3。
    4. 清,石濤(1642-約1707),《山溪》,1701,冊頁,紙本,設色,24.2x18.7公分,出自《因病得閑作山水冊》,全10幅中的第2幅。
    5. 清,石濤(1642-約1707),《翠蛟峰觀泉》,年代不詳,立軸,紙本,水墨,114.8x37.7公分,香港藝術館虛白齋藏。
    6. 明,吴彬(約活躍於1568-1626),《岱輿圖》,年代不詳,絹本,设色,148.1x48.7公分,浙江,浙江省博物館藏。
    7. 明,趙左(活躍於1610-1630),《寒崖積雪》,1616,立軸,紙本,淺設色,211.5x76公分,台北,國立故宮博物院。
    8. 明,吴彬(約活躍於1568-1626),《蠶市》,年代不詳,冊頁,絹本,设色,29.1x65.7公分,台北,國立故宮博物院,出自《歲華紀勝圖》冊,全12幅中的第3幅。
    9. 明,張宏(1577-1652之後),《句曲松風》,1650,立軸,紙本,設色,148.9x46.6公分,美國,波士頓美術館。
    10. 清,石濤(1642-約1707),《人眠黃鶴書堂》,1703,冊頁,紙本,設色,47.5 x 31.3公分,美國,波士頓美術館藏,出自《為劉石頭作山水冊》,全12幅中的第7幅。
    11. 清,石濤(1642-約1707),《山水》,1698,立軸,紙本,水墨,137 x 58公分,墨爾本,維多利亞國立美術館。
    12. 清,石濤(1642-約1707),《雨花台》,年代不詳,冊頁,紙本,淺絳,20.3x27.5公分,倫敦,大英博物館,出自《江南八景冊》,全10幅中的第6幅。
    13. 清,石濤(1642-約1707),《清湘大滌笫三十六峰意》,年代不詳,立軸,紙本,水墨,208.8 x 78公分,紐約,大都會美術館。
    14. 清,石濤(1642-約1707),《始信峰雲海》,年代不詳,冊頁,紙本,水墨,30.8 x 24.1公分,北京,故宮博物院,出自《黃山圖冊》,全21幅中的第8幅。
    15. 清,石濤(1642-約1707),《山亭》,年代不詳,冊頁,紙本,設色,24x28公分,紐約王季遷藏,出自《為禹老道兄做山水冊》,全12幅中第3幅。
    16. 清,石濤(1642-約1707),《清湘書畫稿》局部,1696,長卷,紙本,設色,25.7x421.2公分,北京,故宮博物院。
    17. 清,石濤(1642-約1707),《萬點惡墨》局部,1685,長卷,紙本,水墨,25.6x227公分,蘇州,靈巖山寺。
    [1] 黃貞燕編,《中國美術備忘錄》(臺北市︰石頭出版社,2007),頁82。 [2] 清‧石濤著 俞劍華注譯,《石濤畫語錄》(江蘇:江蘇美術,2007),頁2。 [3] 喬迅著,《石濤:清初中國的繪畫與現代性》(北京市:三聯出版社,2010),頁226-254。 [4] 喬迅著,《石濤:清初中國的繪畫與現代性》(北京市:三聯出版社,2010),頁270-282。 [5] 白謙慎,《傅山的世界》(北京市︰北京三聯出版社,2006年),頁14-25。 [6] 高居翰,《氣勢憾人:十七世紀中國繪畫中的自然與風格》(北京市:三聯出版社,2009年),頁1-49,91-139。 [7] 同註5,頁1-13。 [8] 清‧石濤著 俞劍華注譯,《石濤畫語錄》(江蘇:江蘇美術,2007),頁2。 [9] 同註9,頁2。 [10]上海書畫出版社編,《朵雲:第五十六集‧石濤研究》(上海市︰上海書畫出版社,2002),頁18-67。 [11]方聞,《心印:中國書畫風格與結構分析研究》(陝西省:陝西人民美術出版社,2004),頁222-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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