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15|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頂樓小園丁

我雖然没有“揠苗”但我確實想要“助長”,而違反自然的結果就是不小心害死它們。經歷過助長事件,我後來跟著外公上頂樓便老實了,不敢再亂動手腳。
繡球花      攝影 / 藍瀾
繡球花 攝影 / 藍瀾
童年時期我最喜歡外婆家。因為我是外公外婆第一個孫子女,他們對我特別疼愛,加上有阿姨舅舅們陪我玩,所以我很喜歡待在外婆家,小小的我真希望每天都能住在那裡。
没想到這個願望在我上小學二年級時真的實現了。
母親因為工作必須暫居外地,在乖巧和愛哭的孩子之間,母親選擇帶走愛哭的弟弟,把我安頓在娘家,讓外公外婆來照顧我。
於是,我來到心中的天堂。
外婆家原本也是木造的平房,坪數不大,就座落在基隆火車站對面,不時能瞧見火車進站,且聲音聽得一清二楚。一九八O年代初期,大約我三、四歲的時候改建成獨梀的水泥透天厝,一共四層樓,最上面是頂樓。頂樓和大多數房子類似,起先除了水塔空無一物,然而外公卻沒有加蓋的打算,而是拿來種菜養花。
至於為什麼要種菜?因為信仰一貫道的外公長年茹素,連帶全家人也跟著吃素,因而外公靈機一動,乾脆架起棚架買來培養土,自己種菜自己吃。不過這個主意阿姨舅舅們卻興趣缺缺,原因是大家已經吃腻了素菜,只對葷腥有興趣。
說到一貫道,我突然記起自己也是失聯多年的信徒。成年後每每遇到調查宗教信仰,我都萬分猶豫到底要不要填?要填什麼?我想過家裡祖先牌位旁邊有菩薩神像,應該是佛教吧?可是母親也曾帶我和弟弟去拜過文昌帝君,虔誠地祭拜媽祖,這不是道教嗎?然而我在一貫道卻是正式入教的,因為外公覺得唯有信仰才能拯救人,所以慎重帶著女婿一家加入。
可我必須承認,我是失格的信徒。清修茹素做不到也就罷了,連一貫道的主神是誰我也“莫宰羊”,如此打混的人,實不敢承認自己是一貫道的,所以調查宗教信仰的那一欄我始終保持空白。真對不起外公的苦心。
還好台灣宗教信仰非常自由,不然像我這種半吊子信徒,要是生在其他地方那就,嘿嘿,不妙了。想來我的阿姨舅舅們應該也不把自己當信徒,所以當頂樓的菜園開張,大家面對雞鴨魚肉仍若無其事地來者不拒。

來到外婆家之後的某天,我吃完午餐在二樓客廳看電視,綜藝節目「天天開心」的主持人正用閩南語說著招牌金句:“時間過得很快,咻一下就過去了,咱們明天再見!”我轉頭瞥見外公拿著鏟子和水桶正要上樓,貓一樣的好奇心瞬間被激發,我問外公要上去做什麼?外公只笑著說一起上來就知道。我馬上放下遙控器,蹬蹬蹬三步併兩步,跟著外公爬三層樓梯來到頂樓。
頂樓不銹鋼鐵門一打開,我不自覺地“哇”一聲叫出來,我覺得外公真是太厲害,趁我看電視的時候把棚架都搭好了,我天真的以為只要一眨眼,這裡就會變成綠意盎然的蔬果園。結果當然不是。
外公打開水龍頭用水桶接水,然後將鏟子交給我,要我一起幫忙鬆土,先鬆完土才能澆水施肥。咦,鬆土澆水施肥?還要費這麼多功夫啊?原來不是把種子埋在土裡就完成了,還要按步就班細心地照顧。
外公把鏟土活兒交給我,自己則哼著日本演歌的曲調,到旁邊擺弄不知何時買的大大小小花盆。我握住鏟子專心對付裝在塑膠盆裡的黑土,一不小心把土灑的到處都是,外公也笑嘻嘻地不怪我,我們祖孫倆就這樣在頂樓消磨了一下午。
那天傍晚還發生一則小插曲。我用鏟子鏟土玩得不亦樂乎之際,突然一小條軟軟長長的東西冒出來,在我眼前不停扭動,我嚇得大叫把鏟子丟到一旁,讓外公也嚇一跳以為發生甚麼事。結果外公非常鎮定,幫我把那條害我怕得發抖的禍首—蚯蚓拿開,再跟我說蚯蚓會翻土對土壤有好處不必怕,把它撥開就好。我試著用鏟子戳它幾下,發現的確不會咬人,才放心繼續玩土。
我記得有次我帶弟弟上頂樓玩,蚯蚓就成了我作弄弟弟的法寶。弟弟初次見到會扭動的蚯蚓馬上嚇哭,還驚動樓下所有人,當然我也少不了被大人念幾句,說下不為例。我聽著震聾欲耳的哭聲,偷偷朝弟弟扮個鬼臉,心想這有甚麼好哭的?

跟著外公當一陣子園丁後我才知道,棚架和盆栽其實是外公指揮舅舅們一起完工的,並非憑空出現。外公告訴我,除了絲瓜,他還種了蕃茄、小黃瓜、紅蘿蔔、茄子、小白菜,光是菜就有這麼多種,我心裡很高興以後就能吃到親手種的菜。
那陣子每天放學後,我都會興沖沖跑到頂樓,去看看青菜長大了没?為了能快點讓它們長大,我還偷偷多施些肥料,結果没多久就被外公發現,因為被我刻意照顧的那些菜幾乎都枯死,我才知道我搞砸了。
唉,現在想想無知真可怕!我雖然没有“揠苗”但我確實想要“助長”,而違反自然的結果就是不小心害死它們,照顧植物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其他生命呢?
經歷過助長事件,我後來跟著外公上頂樓便老實了,不敢再亂動手腳。過了幾個月,初夏時節,絲瓜的藤蔓悄悄爬滿了棚架,並開出一朵朵黄色小花,而蕃茄也結出小巧的果實,掛在枝椏上。至於小黄瓜和其他菜,早已在餐桌上出現幾輪又消失。
絲瓜 攝影 / chia ying Yang_Flickr
至於棚架旁排排站的盆栽依然故我,雖然我都有乖乖幫忙澆水,然而這些嬌貴的花兒卻像害羞的睡美人,結苞之後一直沉睡著不肯露臉給人看。又過了一段時間,繡球花、海棠花、夜來香陸續開了,外公高興地逢人就誇自家的花開得又多又香,只要有客人來訪都會被請到頂樓欣賞一番。當然外公也沒忘了我這個小幫手的功勞,他還特地買杜老爺的雪糕犒賞我。
奇怪的是眾花盆中,獨獨有一盆只見花苞遲遲不開花,我問外公是什麼原因,難不成是壞掉嗎?外公說不是壞掉,而是這種花只會在晚上開,而且只開一下子馬上就凋謝,是種很特別的花。那到底是什麼花?外公說是曇花。
曇花 攝影 / sophiachen_Flikr
為了曇花一現的美麗,外公也是在它結出花苞後,就經常在半夜起床去察看,說起來養這花也真辛苦,大半年心血只換來短時間極致的綻放。
就在夏末初秋的一個深夜,舅舅突然把我叫醒,要我趕快去頂樓看曇花,它終於開了。我一聽立刻上到頂樓,外公外婆早已站在曇花前看它盛開的樣子。外公對我招手,我走近一看果然名不虛傳,雪白色的花瓣層層疊疊還帶著股清香,真的非常美麗。
照顧良久的花苞終於開花,我和外公都很興奮,為了保留住這一刻,舅舅取來相機幫我和外公外婆一起在曇花前合照,把花最美的樣子留下來,等舅舅照完美麗的曇花也開始凋零了。
曇花絢麗綻放,就如同「天天開心」的金句,“咻一下子”就沒了,為此我隔天頂著對熊貓眼去學校,還呵欠連連;不過呢,這輩子能親眼見到一次,倒也算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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