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關於香港抗爭運動的兩點感想

香港區議會選舉，全港歡騰，有人還開了香檳。從六月以來，香港人的臉上，很久沒有看到這樣燦爛的笑容了。看著網路上傳來的一張張笑臉，我可以感受到那種喜悅的氛圍，那種勝利的歡樂。

但在這種時刻，一位網友的留言似乎與氣氛不符，卻最令我動容。他說：「不能忘記，那都是年輕人的血，淚。從六四，雨，到今天，一路走來，太不容易。」

的確，在贏得勝利的時候，我們最容易犯兩個錯誤：一是遺忘。我們會忘記那些為了今天的勝利付出了代價的人，他們已經不可能跟我們一起分享喜悅了， 可是沒有他們，其實就沒有今天的我們。

不僅僅是這次香港的抗爭運動，歷次的社會運動都有這樣的問題：很少有人在面對勝利的時候會突然感到沉痛，這會讓勝利失去應該有的沉重。享受果實的時候，我們必須記住代價。

我們容易犯的第二個錯誤，就是放鬆警惕。以台灣為例，當2016年民進黨繼2014年縣市首長選舉後，在立委和總統選舉中所向披靡的時候，很多人都多少有一種「歷史的終結」的欣慰，包括我在內，不少人認為保守勢力已經站不起來了。然後，2018年11月24日，保守勢力不僅站起來了，而且幾乎全面回潮。

今天的香港也是如此，當我們慶祝民意的勝利的時候，我們很容易忘記中共具有二點韌性：他們不會輕易放棄；他們不僅不會因為民意而改變心意，而且還會變本加厲地報復，只是時候還未到而已。

這一次香港抗爭，堪稱是一次典範式的社會運動，其中有許多經驗教訓可以總結。我只想強調其中的一條，那就是：社會運動要成功，就不應對於對手心存幻想，要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心和勇氣。

這次香港的抗爭者們，之所以如此堅定勇敢，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香港回歸以來，他們曾經多次地對中共抱有幻想。大家如果不健忘的話，應當記得，香港民主黨的高層還曾經進入中聯辦，試圖與中共對話，因此還引發了嚴重的黨內路線分歧。之後的事實證明，這些幻想都是如此地不現實，幻想變成了幻滅。而有的時候，只有幻滅，才能放掉包袱，這一次的香港人就是如此。

當他們提出「攬炒」（玉石俱焚）的口號的時候，表面上看是絕望的表現，實際上自覺不自覺地成為最好的策略。「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當人民已經不再心存幻想，準備與壓迫者同歸於盡的時候，後者的凶狠會立刻被打回原形，因為他們並沒有這樣的理想型的堅定。當香港人已經明確表示，即使習近平派出軍隊，他們也不會放棄的時候；當一些勇武派寫下遺書，準備以死相拚的時候，中共就會知道，派出軍隊沒有意義了。有的時候，激進就是最好的自我保護。

作為一場社會抗爭運動，最危險的心態，就是對統治者心存幻想。只要你這邊無法下定決心，心理防線就很容易被衝破。如果你心中還有幻想，幻滅的時刻就是進退失據的時刻。因此，在發動一場社會運動之前，必須對於抗爭對手有清醒的認識。

在一個民主化政權下抗爭，或許還有妥協和溫和的空間，例如英國統治下印度的非暴力不合作運動；但面對一個專制國家，要不然你就不要站出來，站出來就要放棄一切幻想，做最壞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