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29|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寫於返北的長程客運上|舊文新發|Friday's Words

兩年以後,重寫這段文字
兩年以後,重寫這段文字
  這個星期為了方格子徵文活動,寫了一篇關於高雄與影像的文章,準備寫這篇文章的過程,去翻了自己兩年前的十月份回高雄奔喪時的文字及照片,我想,此刻或許是可以來整理這些情感的時候了。   作為第一篇,是升大三的暑假時寫的,後面幾篇還未決定好內容和順序,整理好將會不定期發佈上來。
  升大三的暑假,我參加了在宜蘭舉辦的聯合文學營,然而在文學營的第三天,我卻收到父母親的通知:「阿嬤在醫院,已經放棄急救了。」於是我匆忙地收拾行李,提早離開了文學營,搭上從宜蘭返南的車。我一邊恍神地轉乘各種交通工具,一邊心裡想著,我是不是來不及見阿嬤最後一面了?忘了是幾點的時候,突然又接到電話說,阿嬤脫離險境了。   我在深夜抵達高雄。由於參加文學營,從租屋處帶了五天份的行李,於是就留在高雄看顧阿嬤幾天再返回北部。而這篇文章,是那天我在返北的車上寫的,寫完以後幾乎沒有修改任何一字便發佈了,以下即是當時在手機螢幕上敲下的文字。

當時寫下這篇文章配的照片,是在客運上用手機拍的
  獨自生活的時候,自我很大、心靈很大;然而回到家族,人就變得好小好小。就像躺在床上的老人,全身插滿管子與線,藥物與營養素流著、生命也流著,大大的病床上,人也好小好小。
  經歷完這幾天的衝擊之後,整個人猶如被掏空一樣,再無法思考與說話。帶著空殼坐上返程的車,盯著車窗外,南部的烈陽下車來車往,車子上了高速公路開始順暢地行駛起來,思緒卻很緩慢;我想起那天在從宜蘭返南的車上,雪隧裡堵塞得車速只剩時速10公里,但腦裡心裡轉著思緒的速度大概早已快得無法估計,如同觸控螢幕上跳動的手速一樣,深怕慢一點就會跟不上思考、就什麼都遺忘。
  幾天裡,生命的活力與生命流逝之寧靜,交錯著在我眼前上演。   那天從寧靜的醫院急診病房離開,到暫住的表姐家,房子裡很熱鬧,兩個仍在幼稚園年紀的孩子到處玩耍、跑跳、笑鬧,我看著小女孩燦笑的樣子,五官與氣質有著家族裡每個女子的影子,包括我自己的幼時。   而家族裡最長的女子,現在正躺在醫院的床上,遠離險境的她,意識逐漸清晰。她半睜開眼,看見孫子孫女們靠在床沿,靜靜地輕撫她的額,以及她因循環不好而水腫膨大的雙手;兒子媳婦們立在床前,商討她接下來該何去何從;護士定時回來為她紀錄,並加上點滴與藥物。   她撐了撐眼皮,隱約看見點滴裡的藥水一點一滴流入管子裡,如同看著自己已經掌握不了的生命慢慢流逝。她閉上眼,淚水安靜微弱地沿著深而密集的皺紋向下流,耳邊傳來儀器的規律聲響,那是偵測心跳與血壓的儀器,她的悲傷與痛苦安靜得沒人發現,因為儀器大聲地嗶嗶響在整個安靜的病房裡,伴隨著家屬們壓低音量討論的說話聲音,而插著鼻胃管的她所能發出最大的聲音,僅剩她用力的咳嗽聲。
  聽表姐說,被通知阿嬤放棄急救的時候,她和大堂姐與幾個同輩的手足急急地被派回老家,為阿嬤收拾最後的衣服。他們回到阿嬤的房間,打開衣櫃,阿嬤的衣服不多,衣櫃卻很滿。她們打開一個個袋子、盒子與皮箱,裡面竟然滿滿都收著:阿公當造船廠長時的中英雙面名片、她和阿公年輕時的黑白合照、兒子女兒的畢業證書、孫女的喜帖、甚至是她一手帶大的幾個孫子孫女小時候穿過的衣服和玩具,她都仔細地收整起來,放進皮箱、放進她的衣櫃裡。   她把自己一生所在意的一切,都收進了她的衣櫃,好好地珍視與保存著。   我記起阿嬤的梳妝台上,一直放著我國小畢業得到市長獎時,全家人與市長的合照。每年回去看見,對於照片裡青澀的自己,以及得了一個微不足道的獎卻被擺在顯眼之處,總會感到有些尷尬害羞,但那對她來說,卻是最值得驕傲的事情了,值得擺在梳妝台上,對每個來拜訪她的人炫耀一番。
  她的一生只有我們,而我們卻常常忽視她遠在南方的掛念與等待,直到一個病危通知,全家人才趕回到她的眼前。
  那晚我站在床沿,看著原本就已經瘦小的她,此刻看起來更加瘦小虛弱,好似就要被那些管與線所淹沒。聽著一旁爸爸與伯父長長的討論,一切令人覺得很複雜,不論是醫療、照顧還是金錢;然而回到床沿的我的眼裡,卻突然覺得一切其實很單純,一切只是床上這個老人的痛苦,與我們的心疼。   這是多麼殘忍的事,我想像躺在那裡的若是我自己,雖然因為年紀太大已經退化許多,但意識、聽覺、視覺等感受都還算清晰,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等待、等待不停流逝的生命流到它的盡頭,只知道已在倒數,卻無法得知這折磨何時結束。
  車窗外天色已成深黑,我已距離南方好遠好遠,趁著空檔幾天趕回板橋,收拾長期回家的行李與辦理未完成的事情。   幾天之內,從文學營裡很深很深的心靈世界中,突然間被一封放棄急救的簡訊拔出,用力地拉回真真切切的生離死別。南來北往長長的車程中,我敲著長長的字句,試圖用文字安撫我劇烈震盪的內心,求取一絲安穩和平靜。
  這幾天輾轉坐了許多車,聽了許多次的車內到站廣播,終於又回到板橋。出發的時候是清晨,回來的時候是深夜,司機提醒著乘客記得隨身行李,我突然覺得行李比起出門前重了許多,或許重的是幾天來南北奔波的疲倦,以及心裡承載的思緒、情感與突然成長太多的汗跡。   我拖著行李離開幾天來的最後一個車站,此刻的自己,似乎也已經和出發那天的自己不太一樣了。
寫於 2017.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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