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小丑的印象原本是停留在黑暗騎士中,那個以做惡本身就是件快樂、對所有一切都嘻笑對待的小丑。他瘋狂、難測,他所做的一切彷彿只是他覺得好玩,卻又不斷揭露出人性可以醜惡到甚麼地步。在《黑暗騎士》中,是人性的善良阻止了小丑釀成更大的慘劇;在《小丑》中,便是人的惡,使被拋棄、邊緣的個人,選擇擁抱自己黑暗的面向,成為了小丑。也使他最終所呈現的瘋狂,卻是他的理性表現。
站在觀眾的視角,或者說站在我的視角,我很難完全不對亞瑟產生同情,但也很難完全共情於他。全劇中,亞瑟最戳中的我的一句話,是他在跟輔導人員問能不能再多開點藥,因為他想要感到快樂。失去感到快樂的感覺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而且會害怕這種感覺是不是永遠的。而他的工作、他從小到大母親灌注於他的信念,都還要這樣一個已經無法感到快樂的人,去帶給他人歡樂,這是非常矛盾又撕裂的。如果將個人也視作一個世界來看,亞瑟的世界在電影一開始就已經處在一個臨界點了,他的世界已充滿著混亂、衝突,他之所以還撐著下去,還表現得尚且能融入「正常人」的社會中,是因為外部世界還給予他少許的支持,而電影的進行,便是他外部世界崩毀,內心世界重整的過程。
亞瑟的外部世界,不論是上司、同事、母親、鄰居、甚至到韋恩到偶像莫瑞到市民甚至到整個城市,從電影的表現方式,我認為是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們是代表著外部世界跟亞瑟的內心世界怎麼產生連結,以及最終又是怎麼斷裂的與重建的。諷刺的是,如果我們相信最後小丑們將亞瑟從撞毀的警車中拖出來,並擁載著站在警車上的亞瑟,這段內容不是亞瑟的幻想,甚至是他成為小丑的真正起點。這些賦予亞瑟崇敬或者說某種不理性的推崇之情的市民,卻正是電影一開始,在亞瑟與外部世界的連結中,給予最多惡意的一群人。弱者最為可憐,他們受到的欺侮最多,而許多時候他們只能透過欺侮比自己更弱的人來宣洩情緒。而當這個城市越來越瘋狂了,亞瑟原本的一些脆弱的外部世界的支持,也就一一斷裂。
亞瑟的第一次開槍,對外部世界世界而言,是點燃了引線。如果先前弱者欺壓弱者是不理性的,但仍可在富人、政客的掩飾與無視下,看上去一切安好,儘管那一袋袋惡臭的垃圾已是前兆。那點燃引線之後,對上流階層的仇視也同樣是不理性的,但已足以使真正的混亂、衝突浮於表面,且更加一發不可收拾,因為對弱者而言,已沒有甚麼好失去的了。而點燃引線的亞瑟,他倉皇逃跑後,卻是他自我世界開始融合的開始。每一次與外部世界的斷裂,卻又更加深了他內在世界的圓滿。瓦昆精湛的演技不只是他的表情,他將一切情緒都以笑的方式表達,卻又讓人感受到笑容背後的可悲、焦躁、絕望。我認為他的肢體語言、他的舞蹈,更是層層疊進他個人內心世界的圓滿程度。
越到電影後段,越可以看到亞瑟在「理性」與「瘋狂」之間的切換。拿槍自言自語,看起來夠瘋狂了吧,不小心開了槍還是會被嚇一跳,然後咒罵自己弄出的洞。浴室裡的扭動,隨後的殺人,觀眾即使有心理準備了,還是站在蓋瑞的視角嚇了一跳,然後同樣恐懼不曉得亞瑟會不會殺了蓋瑞,但亞瑟卻放了蓋瑞走。在階梯上的那段舞蹈,亞瑟在殺人後跳得如此美,如此快樂,夠「不正常」了吧,但看到警察卻還是嚇得倉促逃跑。最後在莫瑞面前,亞瑟振振有詞得講了一番大道理,然後開槍殺了莫瑞,看似很瘋狂,卻好像又符合一種極端的、被侮辱後的報復行為。這樣反覆在「理性」「瘋狂」間的跳躍,我認為正是他內心世界逐漸圓滿、足以對抗或者說與外部世界形成一種更融洽關係的過程。
電影最後,世界瘋了,或者說高潭市瘋了,而將血液畫上嘴角,拉出一個更大、更鮮豔笑容的亞瑟,也真正的成為小丑。他的內心世界不再有那些衝突、矛盾,他真正的主宰了他自己的世界,決定了甚麼是好笑的,並以此來應對外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