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瞳

約莫在我兩歲那年，生了一場非常嚴重的大病。據爸爸媽媽的說法，當時他們幾乎要放棄，只為不再讓我繼續受苦。在奇蹟般的痊癒後，我得到了一種特殊的能力。而我直到死去的那天，都因此受盡折磨。

我的左眼可以看見人類的過去，右眼則可以看見人類的未來。但這項能力對於我自己本身是無效的。不論哪一只眼，在鏡中只會看見我當下的模樣。

正確來說，右眼可以看見的是對方未來五年後的樣子。會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當時我能確切看見身旁人未來的模樣，卻唯獨看不見爸爸媽媽的未來。而在我七歲那年，他們因車禍不幸喪生。在悲慟之餘，我得到這個結論，若對方五年後不存在於這個世界，自然也不會出現在我的右眼裡。

父母過世後，我被送去鄉下與奶奶同住。某天，我發現右眼裡不再出現奶奶的模樣。從此，我格外珍惜與她相處的日子。我盡力地陪伴她，希望讓她最後的人生沒有遺憾。奶奶過世那年我十五歲，從此我的人生再也沒有家人陪伴。

在學校裡，我沒有任何知心的朋友，唯有Ｈ君是我能夠交談的對象。即使如此，我仍沒有告訴他我的秘密。每天走在街上，我看見人們的過往與將來。西裝筆挺的上班族五年後將淪落街頭行乞，辛苦打拚的打工族將有機會出人頭地......最令我難受的，是當發現對方在我右眼中消失的瞬間。不論男女老幼，都無法逃離死亡的威脅。生命是多麼的無常。

隨著年齡的增長，這項能力越來越失控。以往，過去與未來的分野很明確，但從最近開始，我開始同時看見三個不同的時間軸。過去、現在，與未來的人們同時出現在我眼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即使閉上一只眼，或是戴上眼罩也無法改變。我想，只要我存在視力的一天，就無法逃過這詛咒吧。

想了很久，我決定放棄其中一只眼睛。Ｈ君現在已經是名成功的眼科醫師。我帶著忐忑的心情去拜訪他，請他幫我這個忙。一開始他斷然拒絕，但在我明確地說出診所裡每個護士的過去之後，他漸漸相信我的話。他先要求我，不得將這項手術告訴任何人。再來，他問我要放棄哪一只眼睛的視力。

「右眼。」我毫不猶豫。看見身旁的人無法存活到未來實在太難受了。

「好。那就開始吧。」Ｈ君說。我開始陷入睡眠。施行這樣的手術需要如此嗎？我沒來得及問，已經失去知覺。

※※※

半夢半醒間，我彷彿聽見Ｈ君與護士的對話。嘗試著睜開雙眼，才發現眼前一片漆黑。

「他的眼睛是奇蹟啊！如果能夠解開其中的奧秘，那我就發達了！兩隻眼睛我都必須保存。」Ｈ君得意地說。

「可是要是他醒來後發現雙眼都沒有了……」一旁的護士很是緊張。

「不要讓他醒來不就好了？他沒有任何的家人，連朋友也沒有。沒有人會注意到他消失的。等一下我再補一劑，讓他安息吧。」

原來剛剛右眼中飛黃騰達的Ｈ君……我想說些什麼，但意識已逐漸模糊。

說也奇怪，雖然死亡就在眼前，我卻非常地平靜。眼前再也沒有誰的過去與未來，只有一片寧靜的黑暗。我又再度陷入昏迷，只是這次，我想我將不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