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24|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法律不罩的子民,安東尼奧來挺你《聽教父的話》

在火車上,你不能閉上眼睛好好放鬆睡覺,在街上,你不能仰望天空好好思考人生,在家裡,你不能放空神遊好好享受假日,因為你不知道哪裡會突然冒出一個精神病患,怪叫著把你殺死,你的家人在法律也得不到正義,因為法官愛那些殺人現行犯勝過你,而且他們還會嘲諷你缺乏常識以致不懂他們的判決,那你該怎麼辦?
來找安東尼奧吧。
「法律不會吞噬人,只有人才會吞噬人。狡猾的人吞噬誠實的人,這就是世界的法則,而我負責保護那些無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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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天睡三四個小時,一大早就起來運動,比起民代服務有限時間,他幾乎總是在工作,處理自己養的悍犬與妻子的糾紛、處理混混與混混的糾紛、處理欠債者與債主的糾紛、處理麵包師與父親的糾紛……他的工作不是戴起厚重的眼鏡去翻厚重的法律書籍,並引述一套又一套自洽的理論來展示自身判決的公正,然後拍拍雙手,揮下法搥,打發失落的受害者滾開,封上號稱在所有人面前都平等的大門,而是以自身的威望與榮譽為根據,並用自己的機智與勇猛,不時佐以既有的風俗與道義,讓雙方盡可能的可以滿意自己得到的判決。
他是習慣法的執行人,習慣法不為明文上的法律負責,習慣法負責的對象是鄉親,是社會公評,習慣法不是知識份子所謂的民粹,而是一種經驗的累積,是知識份子理性所無法駕馭的那些價值觀,當知識份子要用自身的理性去丈量習慣法時,他們時常得出習慣法過於野蠻應居於次級地位或者應該泯滅,而完全忽略習慣法在國家甚至政府出現前是如何維持一地的秩序,習慣法仰賴著執行者自身的素質,因此知識分子們敵視著這一套解決紛爭的方法,他們指責這種因人而異的制度,當國家開始建立,政府更是為了削減地方的權力而無所不用其極的打擊習慣法,云其「模糊、太粗糙、不夠科學」這樣與知識份子的同仇敵愾並不是巧合,而是因為政府與知識分子有共同利益去收編甚至是消滅習慣法並打壓地方勢力,並以自己的精緻法律取而代之,以此完成權力的擴張。
為何要如此?為何要打擊地方本有的秩序?為何要以教化之名讓人們無所適從?
因為許多政府與知識份子的共同願望就是建立一個無所不管的中央大政府。
安東尼奧的法庭在他連綿土地的最深層,舞刀弄槍,逞兇鬥狠的混混是他的法警,不憤不啟,有求必應的服務是他的招牌,沒有陪審團,沒有二三審,一切一次搞定,沒有他的放行,你進的來,卻出不去,他會咬著你直到事情喬好,雙方滿意為止。
他本是一個卑賤的牧羊人,因羊群誤入地主土地,被地主沒有尊嚴的毒打,於是他下定決心自己若能上位,絕不德不配位,為了達成這樣的目標,僅在法律內行動是完全不足的,那就像是戴著腳鐐跳舞,尤其當他所面對的是各式各樣的人,他不能翻著教科書說著一些緩不濟急的話語,而必須採取迅速且有效的手段,這包括看似閒話家常的碎嘴,他不需要穿什麼法袍更不需要戴什麼假髮,或者拿把法搥來證明自己的身分,他的名字即代表了一種保證。
「如果你真的尊敬我,你就該在開槍前想起我的名字。」
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必要時可以倒過來操作,天秤就拿在他的手中,隨各式各樣的狀況進行微調,安東尼奧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好人,他是那種學校教育所不齒的「黑道」,他宰制著里歐內桑尼塔(Rione Sanità)然而他活力四射,他銳不可擋,並不介意弄髒自己的手替人消災解厄,知識份子如醫生不屑安東尼奧的種種作為,他厭惡安東尼奧風光表面下的各種勾當,包括賄絡他人去做偽證,讓司法判決結果成為他的一個傳說,他厭惡安東尼奧酷愛略施小惠,操縱人心的行為,他想要投奔自己在美國事業有成的哥哥,做一個「讓家族榮耀的醫生」而不是「替黑道善後的密醫」或者「安東尼奧的二把手」,而這時候安東尼奧的陰暗面便展示出來,他表示如果醫生離開他,他會在機場安排小弟好好給他「照顧」。
「你這是在威脅我嗎?安東尼奧」
「我不是在威脅你,而只是告訴你一個將會發生的事實。」
我們要問,像安東尼奧這樣的人,何以能順利在這邊扎根發展?難道不是因為政府的腐敗,公務的怠惰,導致「拿坡里之父」得以威震四方嗎?當知識分子指責人民不夠進步、不夠努力時,他們沒有意識到他們所指責的對象每天光是維持整個社會運轉就累個半死,甚至有些是知識份子所不齒的社會邊緣人,或者被有錢人毀壞名聲的無名小卒,他們這些走投無路者在安東尼奧這裡得到了在公部門得不到的善待,當然安東尼奧不是搞慈善事業(事實上慈善事業也總是索討代價)他會根據請求幫助的人之所有來衡量他該索取什麼,以及請求幫助之人可以得到多少。
知識分子們可以繼續唾棄像是安東尼奧這種人,但也可以在口水用完時好好想想,如果人們不是在公部門得不到應有的正義,誰希望深入虎穴找安東尼奧幫忙呢?知識分子的夢想是建立一套無所不在的社會安全網,而這套滴水不漏的安全網最終只是助長政府與公務人員的權力。
電影改編自同名舞台劇,不同的是片中行使裁決權的作為「教父」的男主角不是原本設定中傳統的上了年紀的睿智老人之形象(這也是為何原本的年齡設定與結局比較契合,新的則多了點意外性)而是身強體壯的型男,他少了些沉穩,多了些輕浮,而年僅27歲的Ralph P所負責的配樂也走年輕化的強節奏路線,看的出本片對教父文化現代化,本土化的野心(畢竟現在大家講到教父第一個想到的往往是馬龍白蘭度那游刃有餘,風度翩翩的形象)與舞台劇相同,同樣是圍繞著他這乍看一如往常的一天,在處理眾多人的事情之中,他邂逅了一個帶著大肚子女友,初見並不討喜的年輕人,並為了這個年輕人槓上他白手起家,事業有成的父親,只因為他認為這個年輕人身上有自己的影子,他以家庭價值還有自身地位試圖說服這位父親給予這個他不認的兒子一點幫助,我們可以看到他可以說是窮盡了一切手段,想法設法的剛柔並濟著要把這件事喬攏,奈何這位父親有著一副鐵石心腸,縱他說破了嘴握碎了拳頭仍然無法說動這個「老實人」。
「閣下您什麼要求我都可以滿足您,但我兒子的事情是我自己的家務事,與您無關。」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有些人受不了金錢誘惑、有些人受不了美色誘惑、有些人受不了權勢誘惑、你可以說,只要是有所求的人,沒有安東尼奧籠絡不了的,除了這個自稱踏實工作別無所求的老實人,至此安東尼奧面臨了前所未有的巨大難題,而前頭大大小小的事件最後在安東尼奧的安排下逐漸連成一線,所有今日曾接受過他判決的人都齊聚一堂在餐桌上相遇,安東尼奧並不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之人,在他自信的外表下,有許多即興成分在,我們可以看到他那種土性十足的「唬人」樣,也可以看到被他唬住的那些人驚慌的樣子,他或許不是最好的將軍,也不是最好的軍師,卻是最好的父親,懂得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拿坡里的居民,如同他為了確保自己若意外離世,家人不會為了分家產而分崩離析,在很早就規劃好了。
說到底,居豪宅,擁小弟的安東尼奧乃是朱家郭解此類人,他們不是世代傳承的貴族,而是因緣際會的土豪,因而舉止總帶有一絲土氣,然而在土氣之中,又有一種不只是心機可以解釋的率直,比如將死亡看的很輕,又重視情義甚於佈局,這樣的人沒有辦法統理天下,卻可以管理地方,即便他的道德可議,然而那種不到虛偽的演技卻帶有一種樸實。
人心是誠實的,不完美的制度下,必然會有不完美的英雄存在,英雄不見得需要十全十美,因為十全十美的,只存在於紙上或者天上,而在地上的人,需要的是來自地上的一雙手,握著你,告訴你「我會盡力而為。」無論他成功與否,他都能以人的身分,以人對人的方式,看著你的眼睛,你能從他的眼神確認他的誠意,而非得瞻仰一個高高在上,坐在人民血汗打造王座的一個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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