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咆哮二十》是美國導演比爾・羅斯和透納・羅斯的新作,有感於拉斯維加斯都市邊緣的廉價酒吧逐漸凋零,被連鎖酒吧、觀光性質的時尚酒吧取代,希望紀錄廉價酒吧裡曾有的社群感和日常風景。於是本片拍攝了酒吧「咆哮二十」關門歇業前一天,形形色色的常客在這裡度過白日、黑夜、到黎明的最後時光。
觀看電影時,自己彷彿也坐進了酒吧裡,與他們一起浪擲光陰,說些言不及義的話或心底話,默默倒數逝去。然而其實,「咆哮二十」是由導演租來佈置而成,裡頭的常客則是從不同酒吧裡挑選出的,各種代表性的酒吧人物。導演精心設計舞台和情境,讓他們相聚於此,拍攝他們真情流露的互動、話語、情感。
遊走於紀錄片和偽紀錄片之間,成為這部片的主要特色。於是專訪第一個問題,就問了導演是怎麼想到要採取這樣特別的拍攝方式?不過,形式對他們而言似乎沒那麼重要,他們也無意討論紀錄片與非紀綠片的界線。「每當我們有了新的想法,我們從來不會說『來拍部新紀錄片吧』,而是從想法開展,討論要怎麼將之實現、執行。」
不執著於傳統紀錄片,羅斯兄弟想的是如何實現心中想法:在有限的時間、狹小的空間裡創造出社群感。「我們設置了能讓故事發生的動態場景,像煉金術般把角色放入其中。」透過人物角色的挑選:衝動的、頹喪的,尋歡的、逃避的,導演也在心裡預期各種典型的他們,可能會產生什麼樣的互動。「我們有很明確的想法,想捕捉某些類型的事物,能定義身在那樣的空間裡的感受;以及某些類型的互動,和它們會朝哪裡發展。」
不過,畢竟沒有文字劇本,最終還是看這一切如何自然發展、碰撞出火花。「我們所能做的,就是提供有利於心中畫面出現的條件。剩下的,就是對我們的意圖保持真誠,並即時捕捉魔法的發生,跟隨它,無論它將帶我們去到哪裡。」而這大概就是這部片即使經過設計,看來仍無比真實的原因。
片中出現的,都是平時流連於酒吧的人,他們雖然熟悉酒吧,但並不熟悉彼此。導演的做法,是事先帶每個人到酒吧裡,讓大家熟悉這個屬於他們的空間,聊聊他們想到了什麼。「這有助於我們知道能期待什麼,以及怎麼挖掘它。一旦開啟攝影機,常客便成為主角,他們會佔據各自的地盤,交朋友或樹敵,回應身處的小宇宙──基本上就和任何人進到酒吧會做的事一樣。這一夜結束時,很多人都感到真實的失落。」
過程中,羅斯兄弟也安排了人物的進場、離場,播放不同風格的音樂,在電視上播出不同類型的節目、電影,玩仙女棒等等,拍攝大家的反應。問有沒有哪個橋段特別讓導演驚喜?「當然有。比如當電視播著智力競賽節目《危險邊緣》,白天的常客與之共同構成了一幅美麗的靜物畫面。而他們如何互動、回應這個節目,也為這個時刻增添了更有人性的一面,這是他們自己譜寫出的故事。」
全片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兩幕,一幕是白日酒保用吉他自彈自唱〈Crying〉,很符合當時的氣氛和心境,非常動人。導演說,這其實是其他常客要求、點歌的,機緣巧合之下,造就出特別美好、鮮活的一刻,而每個人對這首歌的回應,也體現了他們的個性。另一幕是帶有象徵意味的,夜晚酒保的兒子和他朋友的「trust fall」,從高處摔下來的人沒有被夥伴接住,彷彿酒吧常客的日常生活處境。導演似乎有所感慨:
人會選擇躲在這樣的地方,無論是躲藏片刻、或者一輩子,其實有很多原因:家人的感覺、社群感,共有的孤獨、遺忘或被遺忘,想當一個不是自己的人、或者自己想要成為的人,尋找快樂、或追悔感傷。就像片中 Bruce 所說的:「It’s a place you can go to when nobody else wants your ass. I fit in here.」
廉價酒吧就是這樣的存在,即使在外面的社會沒有人伸手拉住你、接住你,你仍能自己穩穩當當地坐進酒吧中,感覺至少在這裡,擁有一席之地。或許正因此,即使戶外場景能為電影增添更豐富的樣貌和色彩,導演在這部片中仍用得很少,僅有大家到酒吧外玩仙女棒,以及散場後的零星畫面。酒吧是空間、是舞台,但酒吧本身也是一個角色,而讓它活起來、擁有內在生命的,是一個個孤伶伶的陌生人,在四面牆內連結起、創造出的社群感和歸屬感。
羅斯兄弟經常在拍攝過程中,激發出對下一部電影的思考,這部片最初的想法就是在 2009 年的作品《45365 》完成後產生的。而這一次,經過十八小時的拍攝,剪輯出不到兩小時的電影,「我們發現被遺落在剪接室地板上的那些片段,通常訴說著沒有被實現的渴望,以及還沒成熟的想法。」一間酒吧永久關上了門,可是身處都市邊緣的人們,他們連篇的醉夢絮語,濃得化不開的孤獨、失意與慾望,都還在大地上遊蕩,而這或許,也將成為導演往後作品的靈感。
全文劇照:台北電影節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