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8-07|閱讀時間 ‧ 約 31 分鐘

論海瑞

(一) 從《明史海瑞傳》看海瑞其人 (譯文參考李世愉主編《清官貪官傳》)
海瑞,字汝賢,瓊山人。舉鄉試。入都,即伏闕上《平黎策》,欲開道置縣,以靖鄉土。識者壯之。
白話譯文:
海瑞,字汝賢,瓊山人。中舉人。到北京,即拜伏於宮殿下獻上《平黎策》,要開辟道路設立縣城,用來安定鄉土,有見識的人贊揚海瑞的設想。
案:
此見海瑞有經世致用之心志。
署南平教諭。御史詣學宮,屬吏咸伏謁,瑞獨長揖,曰:「台謁當以屬禮,此堂,師長教士地,不當屈。」
白話譯文:
代理南平縣教諭,御史到學宮,部屬官吏都伏地通報姓名,海瑞單獨長揖而禮,說:「到御史所在的衙門當行部屬禮儀,這個學堂,是老師教育學生的地方,不應屈身行禮。」
案:
御史為朝廷命官,屬政統,靠山為皇帝。向御史「伏謁」,此豈不是向當權者卑躬屈膝?海瑞說「此堂,師長教士地,不當屈」,這是以孔孟一脈相承的道統,與政統抗衡,海瑞為一儒者,清楚可見。
遷淳安知縣。布袍脫粟,令老僕藝蔬自給。總督胡宗憲嘗語人曰:「昨聞海令為母壽,市肉二斤矣。」宗憲子過淳安,怒驛吏,倒懸之。瑞曰:「曩胡公按部,令所過毋供張。今其行裝盛,必非胡公子。」發雚金數千,納之庫,馳告宗憲,宗憲無以罪。
白話譯文:
遷淳安知縣,穿布袍、吃粗糧糙米,讓老僕人種菜自給。總督胡宗憲曾告訴別人說:「昨天聽說海縣令為老母祝壽,才買了二斤肉啊。」胡宗憲的兒子路過淳安縣,向驛吏發怒,把驛吏倒掛起來。海瑞說:「過去胡總督按察巡部,命令所路過的地方不要供應太鋪張。現在這個人行裝豐盛,一定不是胡公的兒子。」打開袋有金子數千兩,收入到縣庫中,派人乘馬報告胡宗憲,胡宗憲沒因此治罪。
案:
此見海瑞過著「謀道不謀食,憂道不憂貧」的生活,克己節儉。
都御史鄢懋卿行部過,供具甚薄,抗言邑小不足容車馬。懋卿恚甚。然素聞瑞名,為斂威去,而囑巡鹽御史袁淳論瑞及慈谿知縣霍與瑕。與瑕,尚書韜子,亦抗直不諂懋卿者也。時瑞已擢嘉興通判,坐謫興國州判官。久之,陸光祖為文選,擢瑞戶部主事。
白話譯文:
都御史鄢懋卿巡查路過淳安縣,酒飯供應十分簡陋,海瑞高聲宣言縣邑狹小不能容納眾多的車馬。懋卿十分氣憤,然而他早就聽說過海瑞的名字,只得收斂威風而離開,但他囑咐巡鹽御史袁淳治海瑞和慈谿知縣霍與瑕的罪。霍與瑕,尚書霍韜的兒子,也是坦率正直不諂媚鄢懋卿的人。當時,海瑞已提拔為嘉興通判,因此事貶為興國州判官。過了很長時間,陸光祖主張文官選舉,提拔海瑞任戶部尚書。
案:
《明史鄢懋卿傳》:「懋卿以才自負,見嚴嵩柄政,深附之,為嵩父子所暱……懋卿性奢侈,至以文錦被廁床,白金飾溺器」,其行事作風與海瑞剛好成一對照。
時世宗享國日久,不親朝,深居西苑,專意齋醮。督撫大吏爭上符瑞,禮官輒表賀。廷臣自楊最、楊爵得罪後,無敢言時政者。
白話譯文:
當時,明世宗在位時間長了,不去朝廷處理政務,深居在西苑,專心致志地做齋醮。總督、巡撫等邊疆大吏爭著向皇帝貢獻有祥瑞征兆的物品,禮官總是上表致賀。朝廷大臣自楊最、楊爵得罪以後,沒有人敢說時政。
案:
明世宗迷信方士,尊崇道教,好長生不老之術。對於諫言,全不聆聽,只好阿諛奉承的狗官。這一種政治氛圍下,簡直是暮氣沉沉,看不見曙光和希望。海瑞於此時為官,都算倒楣。
四十五年二月,瑞獨上疏曰:
臣聞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其任至重。欲稱其任,亦惟以責寄臣工,使盡言而已。臣請披瀝肝膽,為陛下陳之。
白話譯文:
嘉靖四十五年二月,海瑞單獨上疏說:
臣聽說君主是天下臣民萬物的主人,其責任最重大。要名符其實,也只有委託臣工,使臣工盡心陳言而已。臣請竭誠所見。直所欲言,為陛下陳說。
案:
眾人皆醉我獨醒,雖千萬人吾往矣。從政治的角度,是不識時務。可是,從儒門道德的角度,海瑞的人格非常了不起。其有打破昏沉,蕩滌隆污的作用。
昔漢文帝賢主也,賈誼猶痛哭流涕而言。非苛責也,以文帝性仁而近柔,雖有及民之美,將不免於怠廢,此誼所大慮也。陛下天資英斷,過漢文遠甚。然文帝能充其仁恕之性,節用愛人,使天下貫朽粟陳,幾致刑措。陛下則銳精未久,妄念牽之而去,反剛明之質而誤用之。至謂遐舉可得,一意修真,竭民脂膏,濫興土木,二十餘年不視朝,法紀弛矣。數年推廣事例,名器濫矣。二王不相見,人以為薄於父子。以猜疑誹謗戮辱臣下,人以為薄於君臣。樂西苑而不返,人以為薄於夫婦。吏貪官橫,民不聊生,水旱無時,盜賊滋熾。陛下試思今日天下,為何如乎?
白話譯文:
從前漢文帝是賢良君主,賈誼還痛哭流涕而上疏言事。並非是苛刻責備,因漢文帝性格仁慈而近於柔弱,雖有推恩惠到百姓的美德,將不免於怠廢,這是賈誼所大為顧慮的。陛下天資英明傑出,超過漢文帝很遠。然而漢文帝能富有仁義寬恕的性格,節用愛人,使天下錢糧豐富,幾乎達到刑具不用的境地。陛下則銳意精心治國時間不長,就被狂妄想法牽涉過去,反而把剛毅聖明的本質誤用了。以致說遐舉可成,一心一意學道修行,傾盡民脂民膏,用於濫興土木工程,二十餘年不臨聽政,法律綱紀已經廢弛了。數年來賣官鬻爵推廣開綱事例,毀壞了國家名器。二王不能相見,人們認為薄情於父子。因猜疑誹謗殺戮污辱臣下,人們認為薄情於君臣。享樂在西苑不返回大內,人們認為薄情於夫婦。官吏貪污驕橫,百姓無法生活,水旱災害經常發生,盜賊滋蔓熾烈。請陛下想想今日的天下,究竟成了什麼樣子?
案:
此海瑞批世宗崇尚道教,大興土木,不理朝政,致使官吏胡作妄為,民生困苦。
世宗是一個不能納諫的皇帝,海瑞直言至此,其怒容可以想像。
邇者嚴嵩罷相,世蕃極刑,一時差快人意。然嵩罷之後,猶嵩未相之前而已,世非甚清明也,不及漢文帝遠甚。蓋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古者人君有過,賴臣工匡弼。今乃修齋建醮,相率進香,仙桃天藥,同辭表賀。建宮築室,則將作竭力經營;購香市寶,則度支差求四出。陛下誤舉之,而諸臣誤順之,無一人肯為陛下正言者,諛之甚也。然愧心餒氣,退有後言,欺君之罪何如!
白話譯文:
近來嚴嵩罷相,嚴世蕃受極刑,一時較快人心。然嚴嵩罷相之後還像嚴嵩未任相之前一樣而已,世道並不十分清明,不及漢文帝時太遠了。因為天下人不用直道侍奉陛下已經很久了。古代君主有過失,依靠臣工扶正補救。現在竟然修齋建醮,大都前來進香、仙桃天藥,大家一塊奉辭上表祝賀。建築官室,則由將作官員竭力經營;購買香料珍寶,則由度支派人四出尋求。陛下的錯誤舉動,而諸臣都跟著錯誤地順從,沒有一個人肯為陛下端正言論,阿諛奉承的太過分了。然而心中慚愧膽氣空虛,退回去又有議論怨言,欺君之罪到了何等地步。
案:
此海瑞批官員只知獻媚,不敢直言極諫。縱有微言,也只在世宗背後竊竊私語。
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人未有不顧其家者,內外臣工皆所以奠陛下之家而磐石之者也。一意修真,是陛下之心惑。過於苛斷,是陛下之情偏。而謂陛下不顧其家,人情乎?諸臣徇私廢公,得一官多以欺敗,多以不事事敗,實有不足當陛下意者。其不然者,君心臣心偶不相值也,而遂謂陛下厭薄臣工,是以拒諫。執一二之不當,疑千百之皆然,陷陛下於過舉,而恬不知怪,諸臣之罪大矣。《記》曰「上人疑則百姓惑,下難知則君長勞」,此之謂也。
白話譯文:
天下,是陛下的家。人沒有不顧自己家的,內外臣工都是使陛下的家奠基如同磐石一樣的人。一心一意學道修行,是陛下的心受了迷惑。過分的苛斷,是陛下的情偏。然而說陛下連家也不顧,合乎人情嗎?諸臣徇私廢公,得一官職多因欺詐失敗,多因不做任何事情敗,實在有不能使陛下滿意的人。其實不然,是君主之心和臣下之心偶爾不相遇合造成的,而選說陛下憎惡卑薄臣工,因此拒諫。因一二個不合意,就懷疑千百個都這樣,使陛下陷於有過失的舉動中,而安然處之而不知怪,諸臣的罪惡太大了。《禮記》:「在上君主有疑心則百姓易迷惑,若在下的人懷奸詐難知其心則在上君治理勞苦。」就是說的這種情況。
案:
孟子曰:「惟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矣。」海瑞所言,正是「格君心之非」。
值得注意是他引用《禮記》,《禮記》是漢儒所收集關於孔子弟子及戰國時期儒者的作品,由此可見海瑞承傳的學統。
且陛下之誤多矣,其大端在於齋醮。齋醮所以求長生也。自古聖賢垂訓,修身立命曰「順受其正」矣,未聞有所謂長生之說。堯、舜、禹、湯、文、武,聖之盛也,未能久世,下之亦未見方外士自漢、唐、宋至今存者。陛下受術於陶仲文,以師稱之。仲文則既死矣,彼不長生,而陛下何獨求之?至於仙桃天藥,怪妄尤甚。昔宋真宗得天書於乾祐山,孫奭曰:「天何言哉?豈有書也!」桃必采而後得,藥必制而後成。今無故獲此二物,是有足而行耶?曰天賜者,有手執而付之耶?此左右奸人,造為妄誕以欺陛下,而陛下誤信之,以為實然,過矣。
白話譯文:
而且陛下的失誤很多了,其大端在於齋醮。齋醮的目的是為了追求長生不老。自古聖賢留給後人的訓條,修身立命的說法叫「順理而行,所接受的便是正命」了,沒有聽說過所謂長生不老的說法。唐堯、虞舜、大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是聖人中的典範,沒有能長久在世,在此後也沒有見過真正自漢、唐、宋至今仍存在的。授給陛下道術的陶仲文,因此稱為師。陶仲文既已死去了,他沒有長生,而陛下如何能夠單獨求到?至於仙桃、天藥,怪異虛妄最成問題。從前宋真宗得天書於乾祐山,孫奭說:「天如何能說話呢?豈能有書!」桃子一定是採摘後才能得到,藥一定是炮製以後才能成。現在無故獲得這二個東西,是有腳而能走嗎?說「天賜給的」,是上天用手拿著而交給您的嗎?這是左右奸邪的人,製造荒唐離奇的事用來欺騙陛下,而陛下去誤信了他,以為確實這樣,太過分了。
案:
「莫非命也,順受其正」出自孟子。「堯、舜、禹、湯、文、武」為道統之一線直傳,始創於宋儒。據此可知海瑞的思路是宋明理學的。
漢、唐、宋諸方士未能長生,「桃必采而後得,藥必制而後成」,海瑞以之駁求長生不老之術,以及仙桃天藥,極具理性科學精神,有助破除迷信。
陛下將謂懸刑賞以督責臣下,則分理有人,天下無不可治,而修真為無害已乎?太甲曰:「有言逆於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於汝志,必求諸非道。」用人而必欲其唯言莫違,此陛下之計左也。既觀嚴嵩,有一不順陛下者乎?昔為同心,今為戮首矣。梁材守道守官,陛下以為逆者也,歷任有聲,官戶部者至今首稱之。然諸臣寧為嵩之順,不為材之逆,得非有以窺陛下之微,而潛為趨避乎?即陛下亦何利於是。
白話譯文:
陛下又要說標明刑罰獎賞用來督責臣下,則分別職掌治理有人,天下沒有不可治,而學道修行為無害己嗎?太甲說:「有人以言語違背了你的心,一定要用意義求其意。有人以言語順從了你的心,一定要非道來考察。」用人而一定要他一句話也不違背,這是陛下謀劃的錯誤。試觀察嚴嵩,他主持政務時,有一點不順從陛下的嗎?過去為同心的人,現在成為戮首了。梁材遵守正道堅守職責,陛下認為是叛逆的人,歷任都成就好聲望,現在在戶部做官的人還在稱贊他。然而諸臣寧可學習嚴嵩的順從,不敢仿效梁材的抗爭,難道真沒有窺測陛下的細微好惡,而暗暗作為趨吉避凶的人嗎?就是陛下又從這些人當中得什麼好處呢?
案:
「有言逆於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於汝志,必求諸非道」出自《尚書太甲下》。
這段等於指責世宗昧於用人,縱容臣下揣摩上意,只知順從,不敢抗爭,試問世宗焉能容得下海瑞?
陛下誠知齋醮無益,一旦翻然悔悟,日御正朝,與宰相、侍從、言官講求天下利害,洗數十年之積誤,置身於堯、舜、禹、湯、文、武之間,使諸臣亦得自洗數十年阿君之恥,置其身於皋、夔、伊、傅之列,天下何憂不治,萬事何憂不理。此在陛下一振作間而已。釋此不為,而切切於輕舉度世,敝精勞神,以求之於系風捕影、茫然不可知之域,臣見勞苦終身,而終於無所成也。今大臣持祿而好諛,小臣畏罪而結舌,臣不勝憤恨。是以冒死,願盡區區,惟陛下垂聽焉。
白話譯文:
陛下的確知道齋蘸沒有好處,一旦翻然改悔,每天臨朝聽政,和宰相、侍從、言官等人,講論天下利害,雪洗數十年以來的積誤,置身在唐堯、虞舜、大禹、商湯、周文王、周武王聖賢君主的行列,使諸臣也得以自己洗淨數十年阿諛奉承君主的恥辱,置身於皋陶、夔龍、伊尹、傅說賢明輔臣的行列中,天下有什麼憂慮不能治,萬事有什麼憂慮不能理。這只是在陛下一振作之間而已。放下這些不作,而急迫於輕身能飛脫離世間,枉費精神,用來追求擊風捕影、茫然不可知的領域,臣見勞苦一輩子,而最終將一無所成。現在大臣為保持祿位而喜歡阿諛奉承,小臣害怕治罪而不敢說話,臣制止不住自己的憤恨。因此冒著死的危險,願意竭盡誠摯之情,希望陛下聽取。
案:
荀子曰:「……有能進言於君,用則可,不用則死,謂之爭……故諫爭輔拂之人,社稷之臣也,國君之寶也,明君之所尊厚也,而闇主惑君以為己賊也。」海瑞冒死進言,正是社稷之臣、國君之寶,可惜明世宗嘉靖皇帝為一闇主惑君,此實在無可奈何。
帝得疏,大怒,抵之地,顧左右曰:「趣執之,無使得遁!」宦官黃錦在側曰:「此人素有癡名。聞其上疏時,自知觸忤當死,市一棺,訣妻子,待罪於朝,僮僕亦奔散無留者,是不遁也。」帝默然。少頃復取讀之,日再三,為感動太息,留中者數月。嘗曰:「此人可方比干,第朕非紂耳。」
白話譯文:
嘉靖皇帝讀了海瑞上疏,十分憤怒,把上疏扔在地上,對左右說:「快把他逮起來,不要讓他跑掉。」宦官黃錦在旁邊說:「這個人向來有傻名。聽說他上疏時,自己知道冒犯該死,買了一個棺材,和妻子訣別,在朝廷聽候治罪,奴僕們也四處奔散沒有留下來的,是不會逃跑的。」皇帝聽了默默無言。過了一會又讀海瑞上疏,一天裡反復讀了多次,為之感到歎息,只得把奏疏留在宮中數月。曾說:「這個人可和比干相比,但朕不是商紂王。」
案:
政治從來是妥協的藝術。儒家最大的問題是,主張知識分子時刻以道抗勢,致使君臣之間長期存有一緊張。
設想海瑞說得婉轉些,比較顧及世宗體面,以世宗的性格,亦未必一意孤行。話說激了,反而惹起世宗忌諱、介意,結果全盤都不採用,何必如此!
會帝有疾,煩懣不樂,召閣臣徐階議內禪,因曰:「海瑞言俱是。朕今病久,安能視事?」又曰:「朕不自謹惜,致此疾困。使朕能出御便殿,豈受此人詬詈耶?」遂逮瑞下詔獄,究主使者。尋移刑部,論死。獄上,仍留中。戶部司務何以尚者,揣帝無殺瑞意,疏請釋之。帝怒,命錦衣衛杖之百,錮詔獄,晝夜搒訊。越二月,帝崩,穆宗立,兩人並獲釋。
白話譯文:
正遇上皇帝有病,心情悶鬱不高興,召來閣臣徐階議論禪讓帝位給皇太子的事,便說:「海瑞所說的都對。朕現在病了很長時間,怎能臨朝聽政?」又說:「朕確實不自謹,導致現在身體多病。如果朕能夠在便殿議政,豈能遭受這個人的責備辱罵呢?」遂逮捕海瑞關進詔獄,追究主使的人。不久移交給刑部,判處死刑。獄詞送上後,仍然留在宮中不發佈。戶部有個司務叫何以尚的,揣摩皇帝沒有殺死海瑞的心意,上疏陳請將海瑞釋放。皇帝大怒,命錦衣衛杖責一百,關進詔獄,晝夜用刑審問。過了兩個月,嘉靖皇帝死,明穆宗繼位,海瑞和何以尚都被釋放出獄。
案:
如果明世宗沒有反躬自省的能力,他怎會說「海瑞言俱是。朕今病久,安能視事?」、「朕不自謹惜,致此疾困。使朕能出御便殿,豈受此人詬詈耶?」
只是海瑞已然上疏辱罵了,他的提醒再好,基於維護君權的尊嚴,不得不加以懲處。
一個方面看,海瑞的確成就了道德,為國君盡忠。可是,從另一角度看,他也把自己置於險地。
帝初崩,外廷多未知。提牢主事聞狀,以瑞且見用,設酒饌款之。瑞自疑當赴西市,恣飲啖,不顧。主事因附耳語:「宮車適晏駕,先生今即出大用矣。」瑞曰:「信然乎?」即大慟,盡嘔出所飲食,隕絕於地,終夜哭不絕聲。既釋,復故官。俄改兵部。擢尚寶丞,調大理。
白話譯文:
嘉靖皇帝剛死,外面一般都不知道。提牢主事聽說了這個情況,認為海瑞不僅會釋放而且會被任用,就辦了酒菜來款待海瑞。海瑞自己懷疑應當是被押赴西市斬首,恣情吃喝,不管別的。主事因此附在他耳邊悄悄說:「皇帝已經死了,先生現在即將出獄受重用了。」海瑞說:「確實嗎?」隨即悲痛大哭,把剛才吃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暈倒在地,一夜哭聲不斷。被釋放出獄,官復原職,不久改任兵部。提拔為尚寶丞,調任大理。
案:
海瑞對明世宗是忠心耿耿的,進言再難聽,說到底都是希望世宗改過自新,成為一位明君。
隆慶元年,徐階為御史劉康所劾,瑞言:「階事先帝,無能救於神仙土木之誤,畏威保位,誠亦有之。然自執政以來,憂勤國事,休休有容,有足多者。康乃甘心鷹犬,捕噬善類,其罪又浮於高拱。」人韙其言。
白話譯文:
隆慶元年,徐階被御史劉康所彈劾,海瑞上言說:「徐階侍奉先帝,不能挽救於神仙土木工程的失誤,懼怕皇威保持祿位,實在也是有這樣的事。然而自從主持國政以來,憂勞國事,氣量寬宏能容人,有很多值得稱贊的地方。劉康如此心甘情願地充當飛鷹走狗,捕捉吞噬善類,其罪惡又超過了高拱。」人們贊成他的話。
案:
徐階當時為內閣首輔,權傾朝野,海瑞不買他的帳。至於阿諛皇帝的小人,他更加看不起。海瑞在政壇上的特立獨行,於此可見一斑。
歷兩京左、右通政。三年夏,以右僉都御史巡撫應天十府。屬吏憚其威,墨者多自免去。有勢家硃丹其門,聞瑞至,黝之。中人監織造者,為減輿從。瑞銳意興革,請浚吳淞、白茆,通流入海,民賴其利。素疾大戶兼併,力摧豪強,撫窮弱。貧民田入於富室者,率奪還之。徐階罷相裏居,按問其家無少貸。下令飆發淩厲,所司惴惴奉行,豪有力者至竄他郡以避。而奸民多乘機告訐,故家大姓時有被誣負屈者。又裁節郵傳冗費。士大夫出其境率不得供頓,由是怨頗興。都給事中舒化論瑞,滯不達政體,宜以南京清秩處之,帝猶優詔獎瑞。已而給事中戴鳳翔劾瑞庇奸民,魚肉搢紳,沽名亂政,遂改督南京糧儲。瑞撫吳甫半歲。小民聞當去,號泣載道,家繪像祀之。將履新任,會高拱掌吏部,素銜瑞,並其職於南京戶部,瑞遂謝病歸。
白話譯文:
經歷南京,北京左、右通政。隆慶三年夏天,以右僉都御史身份巡撫應天十府。屬吏害怕他的威嚴,貪官污吏很多自動免去。有顯赫的權貴把門漆成紅色的,聽說海瑞來了,改漆成黑色的。宦官在江南監織造,因海瑞來減少了輿從。海瑞一心一意興利除害,請求整修吳淞江、白茆河,通流入海,百姓得到了興修水利的好處。海瑞早就憎恨大戶兼併土地,全力摧毀豪強勢力,安撫窮困百姓。貧苦百姓的土地有被富豪兼併的,大多奪回來交還原主。徐階罷相後在家中居住,海瑞追究徐家也不給予優待。推行政令氣勢猛烈,所屬官吏恐懼奉行不敢有誤,豪強甚至有的跑到其他地方去躲避的。而有些奸民多乘機揭發告狀,世家大姓不時有被誣陷受冤枉的人。又裁減郵傳冗費,土大夫路過海瑞的轄區大都得不到很好地張羅供應,因此怨言越來越多。都給事中舒化說海瑞迂腐滯緩不通曉施政的要領,應當用南京清閒的職務安置他,皇帝還是用嘉獎的語言下詔書鼓勵海瑞。不久給事中戴鳳翔彈劾海瑞庇護奸民,魚肉士大夫,沽名亂政,遂被改任南京糧儲。海瑞巡撫吳地才半年。平民百姓聽說海瑞解職而去,呼號哭泣於道路,家家繪制海瑞像祭祀他。海瑞要到新任上去,正遇高拱掌握吏部,早就仇恨海瑞,把海瑞的職務合併到南京戶部當中,海瑞因此遂因病引退,回到瓊山老家。
案:
從海瑞以右僉都御史身份巡撫應天十府,可見其政治理念如下:
「屬吏憚其威,墨者多自免去」- 不容許貪官污吏剝奪民財。
「有勢家硃丹其門,聞瑞至,黝之」- 反對奢華,崇尚儉樸。
「請浚吳淞、白茆,通流入海,民賴其利」- 興修水利,改善農業。
「素疾大戶兼併,力摧豪強,撫窮弱。貧民田入於富室者,率奪還之」- 裁抑地主豪強,制止土地兼併,為貧苦農民出頭。
「徐階罷相裏居,按問其家無少貸」- 不畏權貴,公正辦事。
這些都是好的,但問題是官員不能中飽私囊,豪強既得利益受損,不能驕奢淫逸,貧民乘機誣告大戶,此皆令施政遇上阻力,且不盡公平。海瑞贏得了貧民的支持,卻開罪了地主豪強、士大夫、朝中權貴、宦官等,注定走上霉運。
有謂海瑞與共產主義者無別,這是胡說!
首先,海瑞的克己節儉,來自傳統儒家思想,非黨組織的教條式的外在要求。
其次,「貧民田入於富室者,率奪還之」,此乃保障貧民的私有財產,而非公田式的共產。
以為「素疾大戶兼併,力摧豪強,撫窮弱」就是搞土改鬥地主,勿忘記搞土改鬥地主是由下而上,由工農組織號召、發動群眾,海瑞用政府官員的權力做,是由上而下,二者焉能相提並論?
萬曆初,張居正當國,亦不樂瑞,令巡按御史廉察之。御史至山中視,瑞設雞黍相對食,居舍蕭然,御史歎息去。居正憚瑞峭直,中外交薦,卒不召。十二年冬,居正已卒,吏部擬用左通政。帝雅重瑞名,畀以前職。明年正月,召為南京右僉都御史,道改南京吏部右侍郎,瑞年已七十二矣。疏言衰老垂死,願比古人屍諫之義,大略謂:「陛下勵精圖治,而治化不臻者,貪吏之刑輕也。諸臣莫能言其故,反借待士有禮之說,交口而文其非。夫待士有禮,而民則何辜哉?」因舉太祖法剝皮囊草及洪武三十年定律枉法八十貫論絞,謂今當用此懲貪。其他規切時政,語極剴切。獨勸帝虐刑,時議以為非。御史梅鵾祚劾之。帝雖以瑞言為過,然察其忠誠,為奪鵾祚俸。
白話譯文:
明神宗萬曆初年,張居正主持國政,也不喜歡海瑞,命令巡按御史考察海瑞。御史到山中審察,海瑞殺雞為黍相招待,房屋居舍冷清簡陋,御史歎息而去。張居正懼怕海瑞嚴峻剛直,中外官員多次推薦,最終也不任用。萬曆十二年冬天,張居正已死,吏部擬用為左通政,皇帝向來器重海瑞名,給他以前職。明年正月,召為南京右僉都御史,在道上改為南京吏部右侍郎,海瑞當時年已七十二歲了。上疏言衰老垂死,願意效仿古人屍諫的意思,大略說:「陛下勵精圖治,而治平教化不至的原因,在於對貪官污吏刑罰太輕。諸臣都不能說到其原因,反而借待士有禮的說法,大家交口而文其非。待士有禮,而平民百姓則有什麼罪呢?」因而舉明太祖刑法剝人皮裝上草製成皮囊以及洪武三十年定律枉法達八十貫判處絞刑的規定,說現在應當用這樣的方法懲治貪污。其他謀劃時政,言語極為切實。只有勸皇帝用暴虐刑法,當時評議認為是錯誤的。御史梅鵾祚彈劾海瑞。皇帝雖然認為海瑞言論有過失,然而清楚海瑞的忠誠,為此免去梅鵾祚俸祿。
案:
有論者據「因舉太祖法剝皮囊草及洪武三十年定律枉法八十貫論絞,謂今當用此懲貪」指海瑞是法家,這亦不準確。如我們以上分析,海瑞引《禮記》、《尚書》來論證自己的觀點,講堯舜禹湯文武,怎可能是法家呢?他主張用嚴刑峻法,是因為貪污真的太厲害了。
和世宗做法不同,明穆宗隆慶皇帝看得出海瑞為一忠臣,未有為其憤激掩蔽雙眼,這是明君的質地。
張居正獲徐階提拔,且其學問思路不同於宋明儒,他自然覺得海瑞過於迂腐,不知變通,「峭直」另一種意思即是容易得罪人。
帝屢欲召用瑞,執政陰沮之,乃以為南京右都御史。諸司素偷惰,瑞以身矯之。有御史偶陳戲樂,欲遵太祖法予之杖。百司惴恐,多患苦之。提學御史房寰恐見糾擿,欲先發,給事中鐘宇淳復慫恿,寰再上疏醜詆。瑞亦屢疏乞休,慰留不允。十五年,卒官。
白話譯文:
皇帝屢次要召用海瑞,主持國事的閣臣暗中阻止,於是任命為南京右都御史。諸司向來苟且怠慢,海瑞身體力行矯正弊端。有的御史偶爾陳列戲樂,海瑞要按明太祖法規給予杖刑。百官恐懼不安,都怕受其苦。提學御史房寰恐怕被舉發糾正,要先告狀,給事中鐘宇淳又從中慫恿,房寰再次上疏誹謗誣蔑海瑞。海瑞也多次上疏請求退休,皇帝下詔慰留不允許。萬曆十五年,死於任上。
案:
「律己以嚴」沒有問題,但要「待人以寬」。他人未必如你所願,想成為君子,想成為聖人,勉強迫逼,自然招來反撲。
瑞無子。卒時,僉都御史王用汲入視,葛幃敝籝,有寒士所不堪者。因泣下,醵金為斂。小民罷市。喪出江上,白衣冠送者夾岸,酹而哭者百里不絕。贈太子太保,諡忠介。
白話譯文:
海瑞沒有兒子。去世時,僉都御史王用汲去照顧海瑞,只見用葛布製成的幃帳和破爛的竹器,有些是貧寒的文人也不願使用的,因而禁不住哭起來,湊錢為海瑞辦理喪事。海瑞的死訊傳出,南京的百姓因此罷市。海瑞的靈柩用船運回家鄉時,穿著白衣戴著白帽的人站滿了兩岸,祭奠哭拜的人百里不絕。朝廷追贈海瑞太子太保,謚號忠介。
瑞生平為學,以剛為主,因自號剛峰,天下稱剛峰先生。嘗言:「欲天下治安,必行井田。不得已而限田,又不得已而均稅,尚可存古人遺意。」故自為縣以至巡撫,所至力行清丈,頒一條鞭法。意主於利民,而行事不能無偏云。
白話譯文:
海瑞一生的治學,以剛為主,因而自號剛峰,天下稱為剛峰先生。曾經說:「要想天下清明安定,一定要實行井田,不得已而為限田,又不得已而實行均稅,尚可存古人的遺意。」因此自從做縣官直至巡撫,所到之處力行清丈,頒行一條鞭法。意圖主張在於有利於老百姓,而行事不能沒有偏差。
案:
以恢復井田來對治土地兼併,這是儒者一貫路數。董仲舒講「限民名田」,歐陽修講「方田均稅」,更見海瑞的經濟思想無法家色彩。
張居正後來全國實行清丈,頒行一條鞭法,竊以為受海瑞啟發。唯海瑞只局部用於一地方,張居正卻要全國推行,因而出現技術困難。
總之,海瑞是本著宋明儒的心術,欲作經世致用之事。惟其堅守原則、克己節儉、直言極諫,反令他在政壇上處處碰壁,終至無大作為。
黃仁宇在《萬曆十五年》這樣評價海瑞:
他雖然被人仰慕,但沒有人按照他的榜樣辦事,他的一生體現了一個有教養的讀書人服務於公眾而犧牲自我的精神,但這種精神的實際作用卻至為微薄。
儒家思想之於政治改良推進,是帶來好處,抑或不良影響,值得深思。
(二) 海瑞對孟子心學的信守
「瑞生平為學,以剛為主」,「剛」是什麼一種意思?此須觸及海瑞的哲學思想。《海忠介公文集》有<朱陸>一篇,竊以為是了解海瑞哲思的鑰匙。
<朱陸>開首說:
朱陸之論定久矣,何自而辨之?辨之以吾之心而已。維天之命,其在人則為性而具於心,古今共之,聖愚同之。
陸象山言「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東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西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千百世之上至千百世之下,有聖人出焉,此心此理,亦莫不同也。」海瑞以吾人之心為性,上通於天命,盡心知性則知天,這是典型的孟子學,同於象山、陽明。
得此而先堯舜禹有危微精一允執厥中之傳,得此而後孟子有求放心先立乎其大之論。未有捨去本心別求之外而曰聖人之道者。
朱子雖孔孟連稱,但對孟子不無微辭。他亦好言「性即理」,不喜歡講「先立乎其大者」。海瑞則不然,以孟子「求放心」、「先立乎其大者」上接聖王危微精一允執厥中之傳。其不首肯朱子,可想而知。
另外,捨去本心,再無聖人之道,此乃海瑞主孟子心學另一證。
陸子門人問:陸子學以何進?曰:得之孟子。則精一執中之旨,陸子得之矣。乃朱子其學則異於是,《大學》「致知在格物」,借之為誠意正心之用也……朱子篤信《大學》,平生欲讀盡天下之書,議盡天下之事,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天下之事畢矣。天下之書可得而盡讀之乎?事可得而盡議之乎?……是以格物致知為《大學》頭一事矣,入門一差,是以終身只做得《大學》先之之功,不盡得《大學》後之之益……捨去本心,日從事於古本冊子章章句句,好勝之私心,好名之為累,據此發念之初,巳不可以入堯舜之道矣。
這段清楚表達海瑞對朱陸之辯的立場,他是挺陸貶朱。
海瑞之所以要挺陸象山,是因為其學問得自孟子,大談本心、立志。
他反對朱子,是因為朱子沉迷於《大學》格物致知,以為讀盡天下書,議盡天下事,觸類旁通,就可以成為聖人。姑勿論天下書能否盡讀、天下事能否盡議,執行上有大困難,即使做到了,終日埋首冊子章句,捨去本心,代之以好名好勝之私心,起腳一錯,巳不可入堯舜之道。用牟宗三的話說,道德實踐的本質工夫是本心的覺醒與恢復,讀書議事只是助緣。「《大學》「致知在格物」,借之為誠意正心之用」,斷不可本末倒置。
聖人不廢學以為涵養,是以《中庸》有「尊德性而道問學」之說。賢人而下不廢學,以求復初,是以孟子有「學問之道,求其放心」之說……朱子只要人讀書講說研究於外,予不知朱子之所謂矣!
讀書議事不是不可以,但要有宗旨、有中心,宗旨、中心即是成德之學。苟無成聖成賢的心志,讀書議事反成為粘牙嚼舌之閒議論。牟宗三言象山學是「以真生命頂上去,不落於虛見虛說,不落於文字糾纏」,海瑞予以認同,也是因為此。
又謂朱子羽翼六經,嘉惠後學,其功不淺。夫朱子自少至長,無一日不在經書子史間,平生精力盡於訓詁,而其所訓又多聖人之經,賢人之傳也,夫豈得無功於後聖……而使人繁於枝葉,昧厥本原……後學之陷溺如朱者,比比然也。朱子欲以其學為天下宗,天下亦以此信宗於朱子,故予不及其它,獨指朱子為過。
海瑞認為,從學術成就講,朱子是有貢獻的。不過,從成德之教講、啟導後學做一個君子來講,朱子重格物致知是有過失,流於支雜破碎,令人忘卻本原,即內在固有的道德本心。
朱子平生誤在以格物為入門而不知《大學》之道誠正乃其實地……大凡人言語文字,皆心為之。陽明「致良知」,其解經不取朱子之說者,多落在心性上。朱子解經,全落在「多學而識」上。陽明鶻突其說誠有之,然猶不失為本原之養也,猶第一義也。朱子則落而下之,離而去之矣。道問學之功,為尊德性而設,正與孟子「學問求放心」同義……
簡言之,「道問學」是為「尊德性」而設,「格物致知」是為「誠意正心」而設,不講本心、立志,寡頭地講「道問學」、「格物致知」是教人陷溺,非孔孟成德之教。
海瑞年少時頗受王陽明良知教影響,曾說:
學求以復其良而已,操心治心,此不師而師之嚴切者。(<訓諸子說>)
聖賢千言萬語只是欲人識其真心,率其真而終身行之,便是聖賢。(《海忠介公年譜》)
「以剛為主」的「剛」,嚴格講是對道德本心的全面相信,持守莫失。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海瑞一生為學的「剛」,是他依照孟子學做人處事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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