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0/09/07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一切都關乎於權力:《電擊女孩》

  父權結構是從何時開始誕生的?它最初的起源來自於什麼樣的生理與社會條件?若此狀況僅止於歷史的偶然性,在人類發展的途徑裡,有沒有可能在某個環節發生突變,因而產生全然差異的社會脈絡?《電擊女孩》(The Power)挑戰了現今固有樣態,假設女性某天突然覺醒了強大能力,電流能夠透過鎖骨間的絞軸傳遞至指尖,能夠對人體神經造成強烈刺激與傷害,整體世界會有怎麼樣的巨幅變化。
電擊女孩/奈歐蜜.埃德曼著/大塊文化出版
電擊女孩/奈歐蜜.埃德曼著/大塊文化出版
  乍聞本書很容易被放在女性主義的框架下解讀,雖然作者自身也在後記指出自己的確有女性主義傾向,但它能夠討論或觸及的範疇其實更廣,一如書名所言,它諭示了權力以何種方式誕生?以怎麼樣的型態去引誘和改變群眾?最終權力又該如何被妥善安置及運用?現代社會的權力大多躲藏在科層化體制之中,它扁薄輕盈到不易察覺,但卻時刻寄生在人們的日常之中。像是上司在即將下班時問你案件進度的話語、依照分割妥當的鐘錶準時出現於某地,易於使人聯想到傅柯所言的微觀權力,人們如今要處理的已非利維坦巨獸,而是細如粉塵的價值觀縈繞周身不散。
  這些權力樣態難以掌握,因為大部分框架是以某種無形掛勾而成立,或因循數十年傳承下來的傳統慣例,是太久遠而無法觸及歷史的濫觴;或是基於高層雙方交換共有利益的默契,所謂高層都已被體制墊高,臣屬平民不容置喙,
  這些權力於焉離我們有段距離,我們並不能真正感知到權力所帶來的懾人之處──那的確就如同電擊一般令人震顫、狂喜以及疼痛。權力的核心體驗便是:一人得以命令、迫使另一人做出某件事,最根本之成因就來自於武力,在生理上無比強大,就能夠以疼痛要脅對方。
  書中描述了幾個場景,很能令人感到疼痛,無論是直接電擊男性的眼球、脊椎或下體,骨骼脆化,最後萎縮成具具焦屍,建立於生理神經極其刺烈的生理損害是人類最為懼怕的陰影之一,推演到底,便是全然喪失存活機能的無聲死亡。書中選用電擊作為權力象徵,實是非常具體的呈現了權力的原始狀態,也連帶誘發了與之相對的「武力──疼痛」連結。從此起點出發,一如書中會在電擊後擴散的利希格貝滕圖騰,枝蔓狀的殷紅紋路開枝散葉、環繞扭曲、最終拓展成其它的權力形式。
  角色群分別因應覺醒電擊能力而有不同的發展,愛莉化為母神夏娃的代言者,創造了一宗繞懸著似是而非教義的宗教體系,其主張母神比聖子擁有更崇高的地位,藉由關愛與慈善吸收了許多因覺醒而徬徨的女孩;馬格則因提倡成立女孩訓練營而聲名鵲起,在政壇上逐步站穩重要地位,利用女性的軍事力量與他方持續利益交換。這兩條主線意味著女性在擁有絕對武力優勢時,她們開始重新建立起迥異於先前狀態的新興體制,在宗教的意識形態上,她們重新闡述了母性雌體在歷史傳說中的重要性,生育責任高於男性所能做到的其他事情,翻轉了原先男性陽剛雄壯、佔據優勢角度的實際狀況;政治上,則是將生理武力優勢極大化,並將之與社會聲譽與政治資本相互滾動,持續利滾利的擴大循環,擬造新一代的霸權體制。
  有趣的是,從中或可觀察到體制轉換的變與不變,各異體制強調的內容核心可能會改變,可是從前者過渡到後者,所依循的權力生長軌跡仍舊類似,權力重要之處並不在於它說了什麼、覺得什麼是重要的、或是它推崇什麼樣的價值體系,它最後的運作與影響才是必須被檢視的本體。
  權力誘惑人的現實,在書中有一段好玩的敘述,當女孩們確知自己可以有辦法自保、甚至轉而攻擊男性時,她們心中油然潤生某種自由的感覺。感到「我可以這樣做,只是我要或不要」,講起來是十分心曠神怡的一種感觸,特別是對於先前壓迫於父權體系下的女性而言,這種自由極其夢幻而惑人心弦。她們終於來到那條線前面,然究竟要不要跨過去,這是一個大問題,它牽涉到道德或縱慾的詰問,是人自古以來終無法逃避的經典謎題。然而,這種自由對於整體態勢是危險的,若僅有一方有這種心理上的豁免權,對另一方來說,就是造成極大程度的壓力,沒有人能夠接受自己的生命僅是他人的一念之間,必然影響群體狀態,最終導致互相侵犯、各擁資源以達到恐怖平衡的結果。這也是為什麼書中描寫的是反烏托邦,只要這種「致命的自由感」存在,權力之間就無法達到恆常和諧。
  另一個有趣設定,來自於這本《The Power》其實是一本書中書,首尾有篇幅不多的兩人書信往訪,原來整本著作是由一位男性歷史學者所撰寫的,他僅是先將手稿寄給另一名女性友人閱讀。當中讀者能夠隱約知道,在書信往返的那個時代女性佔有優勢,,而男性撰寫小說的目的,就是在猜測「為什麼這個世界的權力結構會是這樣的」,他找尋到許多歷史素材,試圖重建出過往本真的模樣,他在信中這樣寫到:
  「這個世界之所以是現在這個樣子,是由五千年來根深蒂固的權力結構所造成……只要我們現在不必這樣行事,只要我們理解這些想法從何而來,就可以用不同的方式看待自己、想像自己的可能性。」
  諷刺的是,盡管書信往訪雙方看似是不錯的朋友,在最後女性仍然用了No offense的起手式,建議他用女性的名字來出版這本書。如此熟悉,這可以想像成是男性霸權的鏡像翻轉,他們同樣不知道為什麼世界是現在這個樣子,為什麼上帝決定了某方高於某方的事實,而優勢方從來不會花心力去思考為什麼,負責猜想和重構的永遠都是屈居劣勢者,忤逆強烈風向,冒著失去話語權的風險不斷訴說著自我的聲音,聽起來總是在無法到達的遠方。
  嚴格說起來,並不認為《電擊女孩》是純粹在批判父權架構,若男性會如此強壯僅是基因中的一組偶然,更值得在意的應該是權力如何以各種形變潛伏於我們不自知的盲點。逆走於繁密糾結如花葉的電擊紋路之中,應當會發現最初綻放的那點漩渦,那是我們必須要看見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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