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引以為傲的女兒呀～

2019.12.5 我失去了媽媽

溫暖的太陽
失去媽媽後，緊接著是爸爸倒下，熬過在醫院的兩個月出了院，迎接我的是艱難無比的照護生活。

照顧媽媽的那段時間，我的確常感到疲憊易怒、力不從心、想要逃走……。但是與媽媽，我仍然擁有雙向的情感流動，她懂我的喜怒哀樂，在她面前我還能臭臉生氣、悲傷哭泣、開懷大笑。即使她到血癌後期時常發燒、食慾不振、虛弱無力、行動緩慢，還是維持正常的生活作息。好好吃三餐，微笑看我買回來的各種點心，即使吃不下，還是會淺嚐幾口，照常畫畫拉琴，看最愛的歌唱節目、歌仔戲，聽每天都聽的ICRT，維持一貫的幽默感跟我講些一點都不好校的冷笑話。即使身體處於巨大痛苦，她從來沒有因此拋棄自始至終對旁人的那份同理與溫柔，所以我常常覺得很累，但只要她輕聲一句：辛苦妳了！我當下可能臭臉不回應、可能傲嬌嘟嘴回她：哪有妳辛苦啦！也可能紅著眼眶說：不然誰能幫我辛苦……。總之只要有她那句話，還有話裡孕藏的真情實意，我就能繼續待在她身邊，繼續笑著哭著氣著痛苦地扛起一切。

冷冽的黑洞
當照護對象換成爸爸之後，我才赫然發現那句蘊含溫柔的「妳辛苦了」，那種不論再辛苦，至少有人懂妳辛苦的感覺對我來說是多麼重要的支撐力。我徹底瞭解，這個被妻子捧在手掌心上寶貝了40年的男人，在死亡面前有多麼渺小、懦弱又自私。嚷著這裡不舒服、那裡不舒服，要看這個門診、要看那個門診。無法立刻幫他加到號，建議就近尋求其他醫療協助，會好像自己是專業醫師般堅持「我這個是神經問題，做復健沒用！」斷然拒絕。

吵著要朋友推薦的保養品，一時半刻沒買會抱怨：電梯叔叔就是每天吃那個，精神才會這麼好的。真的買來了，還是會抱怨：怎麼一下子買這麼多，花這麼多錢？明明白天就是幾乎睡醒走出來吃、吃飽走回去躺，隔天去一趟公園。友人來訪卻能堂堂正正吹噓：每天都復健、做運動，去公園散步……（看哪，我是個勇敢的生命鬥士吧）。
更別提，他出院剛回家時，動輒對我與外看大吼大叫，有次在我面前揮拳相向，我直接哭著跪在他面前說：你打我，你打！打了可以不生氣、可以覺得好過些，你就打！！這才讓他清醒過來，默默躺回他的床上去。

這一切的一切都在消磨過去的父女之情，他就像是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企圖將自己與身邊親近的人全都毀滅。

如今做的一切彷彿被全世界視為理所當然
現在即使有手足輪流（是的，我有一個弟弟，但我情願自己是獨生女），我每個月還是至少要跑2趟醫院。每次耗上半天看完病，回到家得記帳、理藥、整理出新的門診時間，提前通知那位（偽）手足門診時間，處理完這所有一切，我才能休息。不對，如果當天（偽）手足要拎著姪子回來吃飯，還得交代外看晚餐菜色。

然後那位（偽）手足真心以為認領分配到的門診日期，人帶到醫院，回家把藥&門診預約單放著，有空回家吃頓飯.......大功告成，本分已了，我真是個盡心盡力的好兒子！有次認領的時間自己忘了，即使玄關就貼著整理好的日期，提前半個月通知的Line對話紀錄就寫著：ok！經我提醒，還是能堂堂正正沉著臉問：上午還下午？……
我那天不行........。
說得十分堂堂正正，彷彿老爺的照護是單身自由業姊姊的責任，我一個有妻小要顧、有房貸要付、有正當職業要拚的社會人士，願意出力你就該謝主隆恩了。

還有醫院大部分醫生。
「門診前，另外找一天抽血驗痰喔～。」
「他說腿麻，另外掛個神經科好了。」
「當天排隊加號喔，當天加不到問別天行不行.......。」
說得十分輕巧，彷彿我放下自己的人生，去處理這些完全理所當然。

迎面而來的葡萄藤
那天，替（偽）手足帶老爺回診時，終於有位醫師，讓老爺與外看先出診間，留我下來，對我這麼說。
辛苦了，跟這樣的患者溝通很不容易。我這次門診可以約近一些，方便觀察用藥後的狀況嗎？妳的時間方便嗎？........頓時眼眶泛紅，只覺得終於有人懂了。

或許知道我快要承受不住這一切了吧。領藥時，走了一條平常不會走的通道。遠遠看到一幅畫，當下沒想太多，只是一股悲傷又懷念的情緒猛烈襲來。緊接著，媽媽果真迎面而來，那是她在去世不久之前，在台大國畫社畫下的最後一幅畫。

我駐足在畫前，久久不忍離去，彷彿可以聽見她溫柔對我說：辛苦了，不好意思讓妳這麼累......。剛剛在診間忍住的淚水，就這麼再也止不了。

後來對日本的姊妹淘提到這件事，我說：感覺媽媽好像很擔心我呢，不能讓她擔心，我要加油才行。這些遠在他方的真手足溫柔告訴我：媽媽不是擔心你，是在幫你打氣，你已經夠努力了，不須要多加油了。你聽到了嗎？媽媽說的是：私の自慢の娘よ！（讓我引以為傲的女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