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太陽（全）

已於9/27發布於Matters～

『妳就這樣把妳女兒留著？為了一個不值得的男人！』午夜夢迴李昕澄想起過世好友安璐雨時，總想這麼問她，然而十年前當她拿著她家門鑰匙打開後，最後在她的臥室裡看到她吞食安眠藥自殺的樣貌，趕緊打了電話給警方。

安璐雨在演藝圈裡的作品不多，演技一直不怎麼樣，但美貌一直被人誇讚，原本要是她這樣子撐個五年十年，好好磨練一番，演技跟著提升，日後就能發光發熱，卻沒想到談了戀愛……

這男人年紀比她大了十五歲，富商之子，也有自己的事業，偏偏就是女明星專業戶，跟安璐雨談了三年戀愛，又說愛上了其他人，為了愛情要生要死的，李昕澄記得那個晚上她在公司裡跟企劃討論著要怎麼改腳本，接到安璐雨的電話隨意了安慰一會，跟她說一定會過去找她，讓她等她。

晚上十二點，李昕澄累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仍是搭著計程車過去安璐雨家，管理員見是她，便放她進去，搭著電梯到了熟悉的樓層，在她家門前按了好一會電鈴都沒人開門，只得拿出備用鑰匙打開……

喪禮上，安璐雨幾個比較熟悉的演藝圈朋友到場，而李昕澄與手牽著安璐雨女兒的手，而安璐雨的母親打扮得溫柔得體，坐在她們身旁，而她身旁是她的小男友，年紀與安璐雨差不多。

這年，李昕澄二十八歲，而安璐雨二十六歲，兩人是鄰居也是好友，同學校的學姐學妹，安璐雨十九歲那年，跟同校的學長未婚先孕，硬是堅持要生下孩子，休學了整整一年，生下孩子後才回到學校上課，而那學長在家人的安排下出國留學，而女兒只屬於安璐雨一人。

李昕澄陪著安念夏好幾天，喪禮結束時，她們收著東西，安璐雨的母親何秋水看著自己孫女面露為難之色，李昕澄在這幾日想了許久，安璐雨自女兒出生後就幫她存了些錢，只是她過世來的突然，有些財產的事項來不及處理，何秋水當伸手牌當慣了，從年輕就沉溺在愛情中，要她照顧任何人都是難事。

「念夏我照顧就行，阿姨有空來看看念夏吧！」李昕澄這麼說著，儘管言語輕快，但她心裡的壓力卻輕不了。

話一說完，李昕澄感覺手裡的小手緊了緊，她跟孩子說著：「沒事，都沒事的！」

李昕澄帶著安念夏回去後，把以前給她們母女住的客房整理了下，跟孩子說著：「以後這就是妳的房間。」只是這晚上安念夏抱著李昕澄哭著，最後兩人一起睡在李昕澄的房間裡，一直到安念夏五年級，才去睡那個房間。

＊

李昕澄帶著個孩子，生活方面大大的改了改，原本安璐雨請的保母因為結婚要搬到其他地方去，她請保母給她一些時間，她要調職重新安排生活方式，原本作為節目企劃，硬著頭皮跟公司申請常規性節目的製作人，結果倒好，缺個主持人。

公司覺得她還行，樣貌親切，口齒清晰，適合當早晨節目的主持人，讓她上節目講講簡易料理、遊玩資訊，以及學者訪問。

不知不覺這麼跟安念夏生活了五六年，從小一到小五，眼見孩子青春期了，還得問問「前輩們」怎麼給孩子做衛教，讓她帶著衛生棉以防萬一，假日還拉著她去內衣店買些成長型內衣，就怕孩子遇到問題什麼話都不說。

＊

還來不及跟生活確認些什麼，輕熟女的年紀成了媽，等到李昕澄回過神來，孩子已經上了高中，而交往三年的男友約著她在餐廳裡吃著晚餐。

男友蘇志成上廁所的時候，她忍不住打了電話給安念夏：「別忘了吃完飯把碗盤洗一洗，衣服先丟洗衣機裡，回去我一起洗完我的我再曬。」

蘇志成上完廁所回來時，正好聽到最後的曬衣服，「妳還跟她一起住？高中生不是可以申請住宿？」

李昕澄聞言愣了下，直覺說著：「幹麻住宿？又不是跨縣市，住家裡就好。」

蘇志成笑了笑，吃著東西，直到吃完後才說：「我媽在意這件事，她希望我們結婚後能生個孩子。」

李昕澄這下才將剛才的話連結在一起，認真地說著：「交往時我說過了，安念夏就像我女兒一樣，我不可能跟她切割。」

儘管蘇志成記得這件事，但他還是想賭一把三年的感情，抓著李昕澄的手說著：「結婚後搬到我這邊住，念夏她大了，不會在意的。」

聽著這話，李昕澄感到不可思議，她抽回自己的手，皺著眉頭說：「說真的，我年紀也大了，今年都三十八了，生不生的出來也是個問題，而且，就算我生得出來，念夏也是我女兒，你要我把女兒放著跟你住……我做不到！蘇志成，我不該對你失望，但我真的失望！我們分手吧！」話一說完，李昕澄起身拿著帳單離開。

而蘇志成待坐在位置上，好一會後他摸了摸放在外套的戒指盒，他想跟她求婚的……真的！

＊

李昕澄搭著計程車回家，一到家她先放下東西，隨後躲到廁所裡哭了起來，她這些年也累，可讓她累得不是安念夏，而是外頭人的眼光和為難，她一直讓自己堅強、一直讓自己當一個合格稱職的母親。

「安璐雨、安璐雨……妳怎能這樣對我！怎能這樣對念夏！」李昕澄邊哭邊說著，語氣裡有著委屈，眼睛哭著哭著看不太清楚。

而原本在念書的安念夏聽見李昕澄進了廁所許久後，站在廁所外聽見李昕澄念著她媽，知道李昕澄肯定是受了委屈了，她記得今天她跟她男朋友吃飯……

等到李昕澄哭完洗完臉後，頂著一雙略腫的眼睛打算看會電視再洗澡，才剛坐下就被遞了一條冰毛巾過來。

「眼睛都腫了。」安念夏說著。

李昕澄接過毛巾，邊敷邊說著：「我這也是悲從中來，本來以為就蘇志成了，誰知道隔了三年原本說好的又不算數了，還說要生個孩子，他以為生孩子像下蛋一樣簡單阿！」

安念夏坐在她身旁頭靠著她肩膀聽她叨唸著，輕聲問著：「是不是因為我？」

李昕澄聽到這話拿下毛巾，認真跟安念夏說著：「從來都不是因為妳，我跟他是觀念不合。」

這晚上兩人一起睡著，李昕澄將安念夏抱在懷裡，親了親她的頭，喃喃說著：「妳是璐雨的女兒，也是我的女兒阿……」

而安念夏在夢裡看見了一年才見她一回的外婆，也看見了過世多年的母親，以前年紀小，每回帶她出去，母親總請李昕澄幫忙，她總覺得自己像個多餘的存在。

夢裡畫面一變，她跟著李昕澄回家，有自己的房間，但她喜歡跟昕澄阿姨一起睡覺，被窩裡暖暖的，而且昕澄阿姨總是帶著她一起，一起買了一樣的睡衣，一起吃著早餐和晚餐，提早下班時，昕澄阿姨會去接她，兩人一起去看電影、去逛街，偶爾一起看書。

『她比媽媽更像媽媽。』

夢境回到兩人住在一起後的第一個生日，她喜歡一組很可愛的英國熊，但她不敢說喜歡，只是摸了摸，後來在生日時收到它們。

『安念夏，妳有權利說妳想要什麼，只要我李昕澄買的起，我就會買給妳，妳是安璐雨的女兒，也是我的女兒！』這也是那個生日她聽到最安心的話。

＊

下課後，安念夏走出校門，看見了蘇志成等在門口的樹下，她大概知道他是來找她的。

「志成叔叔。」安念夏朝他打著招呼。

「昕澄還在錄節目，她不知道我來找妳，我們去吃個點東西吧！」蘇志成帶著安念夏去了附近的速食店。

兩人各自吃著餐點，彼此有些無話可說，後來是安念夏先開口了：「昕澄阿姨已經跟你分手了，你們的事找我沒有用的。」

蘇志成也明白，但還想再努力試試。

「妳昕澄阿姨就算跟我結婚，妳們的關係還是一樣，只是分開住而已。」蘇志成說著。

安念夏想了想，輕聲說著：「昕澄阿姨把我放進她的人生裡，而你是要我從她的人生離開，你若真的喜歡她，為什麼不以她的角度思考？為什麼是用你的想法安排？」

聽著安念夏的話，蘇志成這才明白兩人之間的問題是什麼，他除了把安念夏當個外人外，交往久了也開始用自己的想法去規劃未來，而忽略了李昕澄所在意的人事物。

安念夏收拾完餐盤，跟蘇志成說著：「你可以再試試，你們也交往了三年，昕澄阿姨是個很心軟的人……我先走了。」

蘇志成吃著漢堡，因為滿懷心事，吃起來如同嚼蠟一般，一點滋味也沒有，他跟父母是樓上樓下的關係，大哥多年前跟家裡出櫃，漸漸地他成為父母的「期望」，卻把自己的人生壓力加入另一人承擔，卻沒想到她早先就說過她的人生已經是兩個人。

離開速食店的蘇志成走到店外，看著有些暗下的天色微微苦笑，他也許能再多做一點吧……

＊

回到家的李昕澄帶了便當，這天的工作結束的還算順利，節目製作人便說要再錄一集，結果大家拿著餐盒把菜給分了。

李昕澄看著影集吃著晚餐，隨手滑了滑網路評論，有人試了之前節目的菜色放了分享的照片。

回想這份工作，一開始面對鏡頭不自然的感覺已經開始消失，自己也能煮出像樣的菜色了，無意中工作從幕後走到幕前，雖然不是偶像明星，但也有自己的支持者，李昕澄總覺得生命有太多的不可思議。

看著蘇志成傳來的訊息，李昕澄知道自己是個極容易心軟的人，兩人認識於節目上，他是個補習班老師，那次節目聊到了考試制度的相關問題，因為擔心安念夏的學習，與他私下多聊了些，後來兩人走到交往。

『他是個好的人阿！』就算分手了，李昕澄還是這麼認為。

但知道自己性格軟爛的一面，一旦開始藕斷絲連，那就會沒完沒了，因此李昕澄沒有回覆。

＊

兩人沒想到再連絡時，卻是因為蘇志成的母親。

剛好寒假，安念夏提到她去朋友家住個幾天，這對李昕澄來說還算常見，馬上就批准了這件事。

只是當孩子該回家卻沒有回家後，李昕澄把她所知道的安念夏的朋友家的電話打過了一輪，這才發現孩子根本沒有去朋友家住。

問到安念夏同班六年的朋友時，她因為猶豫而語氣有些猶疑，這讓李昕澄抓到了些什麼，趕緊問著知不知道安念夏到底跑到哪去了。

「阿姨，那個志成叔叔的媽媽有找念夏，放假前有看到她來學校外面等她。」安念夏的朋友還是說了，她知道說了會被安念夏討厭，可她更怕她做了什麼傻事。

結束電話的李昕澄打了電話給蘇志成，問了他母親去找念夏的事。

蘇志成對這件事毫不知情，知道安念夏不見後，也著急地開著車來找李昕澄。

李昕澄搭上了蘇志成的車，跟他說了個地址，那是安念夏外婆家的地址。

一到那邊，李昕澄不顧下著大雨，站在雨中直按著門鈴，始終都沒有人開門，李昕澄仍堅持地按著，甚至大喊著：「安念夏！妳給我出來！妳為什麼不回家？！我就不配當妳媽嗎？！」

蘇志成從後車廂拿了傘下來，給李昕澄打著傘。

而李昕澄推開了他，說著：「謝謝你載我來，以後別再找我了！」

蘇志成眼神中帶著掙扎，試圖挽回這一切，「我不知道我媽找念夏，也不知道她說了什麼，妳就不能再試試嗎？」

「試什麼？我們都不是能再試的年紀，你能扛的住你媽給你的壓力嗎？再試就是婚姻，就是生孩子！」李昕澄這段時間早想清楚斷了才是最好。

蘇志成明白婚姻與孩子都不該是挽回一段感情的方式，但確實他確實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住自己母親給的壓力……

待站了一會後，蘇志成大聲說著：「念夏！我跟妳阿姨就到這裡了！」他把傘收了起來，塞到李昕澄手裡，溫聲說著：「分手的紀念品。」

李昕澄看著車燈光的移動，始終沒有回頭看像蘇志成離去的背影，只是覺得手裡的傘重如千鈞。

而安念夏外婆跟朋友出去玩，自己待在外婆家，有些感冒發燒而昏昏沉沉，原本她聽著昕澄阿姨的話不敢開門，但聽到蘇志成的話後，她有些焦急，從樓上扶著把手下樓，打開門後看見昕澄阿姨抓著傘站在雨中。

「阿姨不要分手！」安念夏知道蘇志成是真心喜歡李昕澄的。

「妳給我回家！」李昕澄怒聲說著。

安念夏想起自己為什麼離家，硬著頭皮說著：「我大了，可以照顧自己！」

「我不管妳聽了誰的話，我把妳帶到這麼大，妳是我女兒，不管妳多大我還是要照顧妳！」李昕澄說著。

安念夏一直都知道李昕澄很愛她，說當女兒她也很想當真，但她始終都認為昕澄阿姨照顧她是對朋友最後的責任，聽到她說出這樣的話後，忍不住哭了。

兩個人在雨中相擁在一起。

後來，李昕澄叫了計程車帶著安念夏回家。

「老娘淋了雨都沒病，妳一個小年青放假都能生病！」李昕澄見安念夏發燒，向公司請了假照顧她。

「妳是媽媽阿……媽媽總是很少生病的……」半夢半醒的安念夏喃喃地說著。

李昕澄聽見這話，忍不住笑了，「死丫頭！」

＊

兩年後，安念夏考上了附近的大學，去李昕澄公司看她錄節目時，注意到等著錄節目的來賓一直看著李昕澄，好奇地與他聊了聊，才知道這人是業餘的紀錄片拍攝導演駱少彬。

「天阿！我有看過這個紀錄片，你們記錄了國內兒童被領養到國外後的後續！」安念夏訝異地說著。

「其實，我也差不多……」安念夏說起自己怎麼跟李昕澄一起生活，然後兩人怎麼一起走到今天。

「儘管因為外婆還在的關係，昕澄阿姨沒辦法領養我，但我們也不差這層關係了。」安念夏說著。

駱少彬有些動容，那次拍紀錄片讓他深深理解俗諺說的：『生的請一邊，養的功勞大過天。』他從安念夏的話中感受到同樣的真實。

等到真的錄節目時，駱少彬的緊張少了許多，過程中與李昕澄聊到他所看見和所聽聞的故事，加上李昕澄的分享，讓整個節目順暢且增色不少。

錄了一個半小時後，節目錄製結束後，李昕澄禮貌的邀請來賓去用餐，見駱少彬神色有些緊張，安念夏趕緊在李昕澄看不到的地方給駱少彬打暗號，手比著OK的樣子，駱少彬趕緊點了頭。

因製作人沒時間去，拿了錢給李昕澄讓她隨意用，這次用餐便成了三人去。

臨行的路上，安念夏回頭拿自己的背包，走在他們兩人身後，見著下午的陽光灑落在他們身上，心想著：『也許，這是個新的開始吧！』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