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0-11|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僅僅只是活著的惆悵│末代皇帝 The Last Emperor (1987)

帝國的覆滅,自然是悲涼的,除了東方的眼睛能透視衰殘的美感,似乎的確唯有歐洲能領會這類悲壯的魅力。貝托魯奇為什麼對遙遠東方帝國的終局感到好奇?一種悲劇的浪漫情懷可能是答案,使我們能在大師級的執行裡感受到時代的恢宏,對歷史本身敬畏的同時也自覺浮生的渺小,但身為東方人的我們肯定無法就此滿足,因為當浪漫成了耽溺,就像眼翳病一般,看出去盡是朦朧的美,卻永遠隔著一層看不真切。
貝托魯奇以往的作品(如:巴黎最後探戈、巴黎初體驗)都有具有某種實驗性質─去挑戰人類情感、理性的包容度,也因此顯得末代皇帝過度溫馴。這部片裡放置了太多符碼、直指歷史發展的明示,比如早該斷奶的溥儀卻因失去父母親愛仍舊倚賴乳母餵奶的設定、少年溥儀豢養一隻如同被禁錮的自己的白鼠,最終被他氣憤摔死在關閉的城門上;而幾句太過直白的台詞,不知是不信任觀眾的解碼能力,還是想討好對東方不熟悉的西方觀眾,像是娃娃溥儀耐不住冗長的登基儀式,父親為了哄他而說的那一句「快要結束了」、乳母被逐出宮外,溥儀悵然地説「她不只是我的乳母,更是我的蝴蝶」、在課堂上溥儀和莊士敦說「君子言行一致,但天子不能說出心裡的想法,所以天子不是君子⋯⋯」
終究是文化、地域的差異,也必然是因為選取了過長的歷史跨度,以致於只能流於敘事,而無法靠近那最龐大、令人震撼的殘酷─那還並不在於從極權的帝王淪落成被批鬥的階下囚,而是就連帝王都無能為力的命運,在那樣的大時代裡牆外的人民或是如今對於生存毫無特權的你我又該如何面對世事的無情?
末代皇帝仍舊以一個理所當然的觀點,把溥儀放在「最後一位皇帝」的位置看待,卻沒有還給這個角色一個「人」的位置─儘管他並不是一般人,但這也是溥儀一生最重大的矛盾和挫敗。
對他而言,恢復帝制是怎樣的概念?儘管牽扯不清對威權的貪戀卻也並非純粹圖謀逸樂,他內心渴望改革舊時代,但整個世界的劇變是大到要去剝奪他改革的力量,當他不被允許去「理想」時,似乎也只能天真地期待借勢恢復帝制,以重掌自己的世界、找回自己的力量。僅僅是因為身為末代皇帝,極端化人生中期望與失望的最大反差,平凡如我們又如何去想像,失去所有想當然爾的天賦人權、最低限度地活成命運的傀儡,連死都不能自己主導的人生又該如何掙扎?
片中的每個角色,都被命運所驅使,就連坂本龍一飾演的甘粕也是如此,他們所堅信的、為之奮鬥甚至為此迫害他人的,那些眼前大好的事態、信誓旦旦的征服,一夕之間都成為無知的狂言,無數的人命被簡化為時代的犧牲品,永遠沒有勝利的一方。
然而溥儀活下來了,被剝奪他以為的天命、被消滅滿懷的抱負、被壓抑所有沉痛的憤怒,這個一生不被人了解、不被允許了解的「人」,在一個即使以他為主角的電影裡仍舊充滿了孤單。如果我們只需要從電影學習歷史、如果不能從角色看見自己,所有獎項的肯定就像是富貴浮雲,不論是東方或西方人,也都是獵奇的旁觀者,我們將離人的本質越來越遠,也永遠無法明白原來生命最終的哀愁竟是如此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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