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指南｜最高的樓是12層樓

我成長的小鎮裡，最高的樓有12層高，且全鎮就只有一棟，那是我國中的時候興建的。當時台灣第一高的新光摩天大樓也剛完工，樓高51層，據說就快跟天空一樣高了。

國中的畢業旅行剛好是到台北過三天兩夜，導師說我們會去參觀摩天大樓，可以帶我們搭電梯到最高的地方，或許可以隔著窗就看到雲。

全班聽了都好興奮。老師還說，千萬要記得，不要為了看清楚樓有多高，就一起仰起頭。老師在講台上示範把頭往後仰高邊說，當你把頭往後仰，想要看清整棟大樓的時候，你的嘴巴就會打開，這樣旁邊的人一看，就知道我們是沒看過高樓的鄉巴佬。

班上開始有人說高樓有什麼稀奇，我早就看過了；有人則是在位置上練習緊閉嘴巴也能一直抬頭，卻發現那只是徒勞無功地讓自己像一隻金魚而已。

晚上的摩天大樓，比想像的還要高聳，城市裡的霓虹燈永遠能為疏離添上美感，為美麗染上朦朧，台北的街頭為什麼踩起來感覺輕飄飄的。我們在台北館前路的十字路口等紅綠燈，站在我前方的男同學，他突然微微仰頭，想到什麼似地又趕快把頭低下，過沒幾秒他又仰頭，這次他決定不再妥協，目光就這麼停在大樓的最高點。

我看著他痴痴地張開了嘴。

導師在前方咬牙怒視，不知為何，我竟伸出食指，用力地將他的頭頂了回去。他摸著頭轉過來生氣地瞪著我，一句話也不說。從此，他真的再也沒跟我說過一句話。

- 很多年後，大學了，有個熱情的男同學說要帶我們逛東區。當時東區還是台北熱鬧又具有代表性的街頭。他來到敦化南與忠孝東路的交叉口時，在一個寬敞的人行道上，打開了他的雙手當場在大街上轉了一圈，對著我們說：同學們，這就是台北東區，歡迎光臨。

就是那個時候，我突然想起了國中那個男孩。

我真是後悔把他的頭頂了回去，破壞了他甘願冒著被老師責罵的風險，而寧願，就這樣沉浸在看著大樓天際的瞬間。他應該要像眼前這位熱情的男同學這樣，旋轉、盡情地、吶喊歡呼，不顧一切地享受當下的。

上個月騎Ubike經過101大樓，如今台北的第一大樓又更接近天空了，踏上最高樓層甚至都還能比雲朵高。我在信義路與松智路口停下來，想在人行道上找一個角度拍攝101的全景。拿著手機我蹲下來拍照，再站起來抬頭欣賞著，看看這隨時都在發展改變的城市，左邊又多了一棟華麗的建築，右邊的綠地又被挪去當辦公大樓了，每隔一段時間我就覺得台北又都長得不太一樣。

就在此時，我又想起我那個小鎮，最高的樓依然是12層樓，且全鎮就只有一棟，是我國中的時候興建的。

住在台北也二十年了。直到今天我還是覺得，這城市對我而言，跟最初我見到它一樣，一樣讓人感覺美麗疏離、一樣感覺陌生遙遠。我想，會不會是因為我心裡一直住著那小鎮的風景呢，而幸好小鎮的風景，一直都在吶。

而我又想，這或許就是異鄉人的感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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