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The Father)由導演 Florian Zeller 將舞台劇改編為電影,除了有奧斯卡影帝安東尼.霍普金斯(Anthony Hopkins)與影后奧莉薇亞.柯爾曼(Olivia Colman)精湛的演出令人極為動容,亦在僅 97 分鐘的片長中巧妙運用人、時間、空間的錯置,讓觀眾從阿茲海默症患者的視角感受在記憶中迷失的挫敗與悲傷。
極其真實地呈現年邁失智者的模樣
在電影的前半段,導演很快就讓觀眾和年邁的主角安東尼(Anthony)一樣感到「不對勁」。安東尼每次走出房門,原本熟悉的家門、擺設、應該或不應該出現在這個空間的人、他人口中的事情進展都會些許不同——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冷淡男人,明顯和女兒安(Anne)長得不一樣的女人。關於安,更是一會兒說即將搬去巴黎、一會兒又說沒有這回事,此刻說找到新對象、下一刻又有老公伴隨。或是以為到了自家門口,開啟卻是診所,並發現半夜通往醫院長廊的門後其實是儲藏櫃。
在這些「不對勁」發生時,安東尼.霍普金斯極其自然地展現了失智症患者會有的反應:有時會為了不承認自己已經混亂而應答「對、對、沒錯」,卻總是藏不住剎那間錯愕、困惑與懷疑而細微變換的神情。也因為越來越多的「不對勁」,不斷強調「不需要別人來照顧我」的安東尼,漸漸變成會對安和長得神似小女兒的看護(Laura)說「不要讓我一個人」的脆弱樣態。始終不變的是,安東尼會突然發覺自己忘了戴錶,卻又忘了這麼重要的手錶去哪了,「現在幾點了?」無法確定時間的他更加心慌。
鏡頭與聲音中錯置的人與時空
時間與記憶密切關聯,當記憶錯置,人們感受到的時間也不再是線性前進。那麼「空間」呢?我認為《父親》的一大特色是加上空間的錯置,雖然並未看過舞台劇,不過我猜想這與舞台劇的設計很有關係。而《父親》透過在有限空間中的運鏡,創造多次人聲與空間內可見畫面的不同步,使得觀眾如同安東尼,困窘於自己究竟置身何處。
其中一個代表性的片段,是安東尼走出房門,在走廊上聽到女兒和女婿保羅對話的聲音,當下鏡頭並未立刻帶到餐桌上,而是隨著安東尼的步伐,緩慢地以第一人稱視角由走廊轉入廚房。接著,用餐到一個段落,安東尼說要去拿雞肉而離開餐桌,這時鏡頭停留在餐桌旁的保羅和安身上,他們開始些許爭執,竟和早些安東尼在走廊上聽到的一模一樣。
正是人、時間、空間的多重錯置,更突顯安東尼那句「不要讓我一個人」背後隱藏的害怕,害怕下一刻自己認知的世界就會完全不同。為了讓觀眾產生類似的感受,原先在安東尼身邊的人離開時,鏡頭都會先停留在安東尼身上,當另一個聲音出現才會轉移,例如保羅三次突然出現在家中,都是先有聲響,鏡頭才帶到演員(分別是由 Rufus Sewell 和 Mark Gatiss 演出);或是安離開廚房去開門,我們先聽到安和另一位女人的聲音,而後才看見來到的是 Olivia Williams 飾演的女人,而非安東尼期待像是小女兒的 Laura(Imogen Poots 飾演)。這時的「你是誰?」便更加惶恐。
Don't leave me alone. 留給他們的溫柔
準備要看這部電影前,我已經預先準備好一包衛生紙,因為自己有個輕微失智的祖母,我很肯定看這部電影一定會流許多眼淚,事實也如我所料。正因為曾實際聽過已無法自己行走的祖母說她要散步回家,曾面對祖母叫不出我的名字或以為我有個妹妹,也曾思考讓祖母留在家或待在療養所的問題,所以這部電影中的許多片刻對我來說都非常真實,那當中的情感亦是。
電影的最後段落,在養老院的安東尼流著淚問安:「你要離開了?你要留我一個人?」作為安東尼的主要照顧者,安在這一路上一定也非常痛苦,那是旁人終究無法體會的難受,因為面對親人失智的處境,最不願拋下他的就是安,可是不能就此完全束縛自己的、仍然需要往前進的也是安。
對於阿茲海默症患者的主要照顧者有著什麼樣的心情,是這部電影即便不用直說,也已藉由奧莉薇亞.柯爾曼(Olivia Colman)的演出深深刻劃了。而導演的溫柔就在於透過看護道出:
Easy now. Easy. You're going to feel all right in a minute, I promise you. Everything will be all right.
以及最後一幕留給觀眾與感到「losing all my leaves」的安東尼,在陽光與微風中輕輕搖擺、鬱鬱蔥蔥滿枝無盡的青翠樹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