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21|閱讀時間 ‧ 約 36 分鐘

華人裡頭的“川粉”與“川癡”

如果我問是哪一位國家元首在本國被推翻,反而在另一地搖身一變成了邪教教主,被問倒的華人一般試猜:“川普?” 非也!乃1974年被革命推翻的衣索比亞廢王海爾·塞拉西一世(Haile Selassie I)。他之被廢,卻無礙他在西半球被奉為救世主:牙買加有一種拉斯塔法里教(Rastafarianism),信眾視海爾·塞拉西一世為上帝在現代之轉世,乃《聖經》中預言的彌賽亞的再度降臨。
海爾·塞拉西一世
海爾·塞拉西一世
說拉斯塔法里教之為“邪教”,乃從正統基督教的立場而言,後者認定耶穌為“彌賽亞”,但牙買加的黑人信眾卻認為基督再度降臨該輪到黑人,而最具資格者是衣索比亞王室,因為他們是古以色列君王所羅門的子孫。拉斯塔法里教視非洲為上帝應許祂的選民之地,而西方世界則是邪惡的“巴比倫”。
在正統基督教眼裡,拉斯塔法里教該算是“邪教”。然而,在其誕生期,基督教在古猶太信仰眼裡何嘗不是“邪教”。古猶太信仰的上帝沒有形體、不容許塑像,甚至不得直呼其名,只用全是子音無法拼音的四字符YHWH代表,待至16世紀出現英語《聖經》,方將它譯成母音俱全的“耶和華”(Jehovah)。基督教不只拜一個有肉體會死亡的凡人為上帝,到後來甚至替聖母與眾聖人廣設聖像,墮落為古猶太信仰及得其真傳的伊斯蘭一概不允許的偶像崇拜。
YHWH
自詡為大衛王苗裔的耶穌可以是上帝,自詡為所羅門王後代的海爾·塞拉西一世為何不可以?但這些對絕大多數華人來說是外星人的論爭,十分冷僻。當我問是哪一位被推翻的元首變成了邪教教主,華人界猜測是“川普”反倒是頂自然的反應—海爾·塞拉西一世在1975年已亡故,也與華人風馬牛不相及,而川普崇拜則正方興未艾,雖然三五年後可能煙消雲散,但目前似乎朝“邪教”方向蛻變。
川普雖然在去年美國總統大選中落選,但影響絲毫未減,尤其目前的共和黨正在進行清黨,把不附和川普的政客們清洗出領導層,因此這個傳統的保守黨正在被改造成一個領袖崇拜的民粹黨(不要變成納粹黨便好),為下一次大選 “王者歸來”蓄勢待發。在國際間,川普對西方世界的一些新納粹份子的影響也可能未減,但筆者在這方面缺乏追蹤。一個以白人至上主義為旗艦的美國運動,鼓舞了其他西方國家內之一丘之貉可以理解,令人詫異的是:華人在這裡頭軋一腳幹啥?

將“川粉”等同绿營乃似是而非
身為華人卻去替白人至上主義抬轎,這一切都得歸功於法輪功設在美國的兩大全球性傳媒:“大紀元”與“新唐人”,這兩個傳媒也因為捧川普而做大,從相當邊緣化的、忌談美國政治的宗派小報扶搖直上成為美國極右翼的重磅傳媒集團。它已經打入英語傳媒界,但仍保持對全球華人的華語傳播。
去年是美國史上極不尋常的大選年,對美國不了解、甚至不諳英語而又欲追蹤美國國內形勢發展的華人,其主要消息來源就少不了“大紀元”與“新唐人”。這個現象在台灣至為凸顯。台灣的政客,不分陣營,不乏學位虛假、論文抄襲的劣跡,頗符合不諳英文、對美國無知這兩項條件,因此對法輪功編造的美國論述就不免照單全收。
在川普已落選卻又在散布選舉舞弊的假新聞期間,即有綠營立法委員在電視政論節目上公然說作票舞弊的一大批假選票都是在廣州印刷的。當川粉暴民於1月6日攻陷國會山莊後,另一位綠營民意代表也在同一個節目上鸚鵡學舌,說川粉都是和平示威者,暴動乃滲入愛國群眾中的極左份子Antifa故意挑起,云云。
然而,因此就把台灣的川粉等同綠營,則是不盡不實的。台灣的綠營在起家時是仿效民主黨,故有“人權治國”的口號,而國民黨在國統時代反而是靠攏共和黨的。川普上台,開始動搖“一中政策”,令綠營感激莫名,且懼怕拜登上台會逆轉川普的反中路線,故希望川普能僥倖翻盤。但一旦白宮有了新主子,綠營當權派就不至愚蠢地去得罪他,而拜登這位老牌政客的反中策略其實比川普這位素人高明,他拉攏被川普疏離的盟友,建立更有效的反中聯盟,營造了川普時代不見的多盟邦支持台灣參加國際組織的聲勢。拜登政府對中國外貿的打擊也不像川普般蠻橫,而是巧為利用人權議題在新疆棉上大做文章,把中國污名化,以奏打擊中國經濟之效—這在川普是做不到的,因為他自身就在推行歧視墨西哥人和穆斯林的政策(黑人則不用說,那是美國的沈痾,非川普一日之寒)。
綠營這類見風使舵的“川粉”與邪教信徒基本上是兩種不同的動物。後者是教主的忠實的信徒,即使教主的反中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至川普末期,對中的貿易逆差不減反增,對中國商品強徵的關稅反倒分攤到美國消費者頭上),縱使他造成美國內部的大撕裂,尤其他在國際間把美國搞成一名光棍司令,仍鐵桿地死忠到底—這裡已涉及盲從的非理性因素。

法輪功1.0 & 2.0
欲理解川普與法輪功的關係,必須先追溯法輪功演變的三部曲。從1992年至1999年是“法輪功1.0”時期,它崛起的時代背景是中國80後的功夫熱尤其是“特異功能”熱。經歷過這個時代的香港與台灣,對這股熱潮該仍有依稀記憶。香港90年代的《賭神》一類的電影就有在賭桌上比賽“搓牌”將一手爛牌搓成靚牌的場面。在台灣也流行過“隔空抓藥”與“手指識字”的特異功能風潮,至21世紀初仍餘波盪漾。
“法輪功1.0”是1990年代法輪功從獲國家獎狀到遭官方打壓的歷程。這段瓜葛宜作歷史性處理。“特異功能”如今被踢爆乃詐騙行為居多,不過,詐騙如披著信仰的外衣,在民主社會裡比較難取締。但中國官方的教禁也不是純粹基於這個理由,而是法輪功勢力日漲,威脅到中共的統治。這類教禁並非共黨政權的特色,清代已用“白蓮教”作為一切“邪教”的總名,實施鎮壓。在建國初期,中共政權未穩,視秘密結社的一貫道為國特的溫床,遂用馬列式的帽子“反動封建會道門”加在其頭上,予以鎮壓,在同代的台灣,國府的警備總部懼隱密的一貫道易窩藏匪諜,亦取締之,罪名則是“邪教”。在對付法輪功上頭,中國官方只定其為“非法組織”,對是否“邪教”則含混其詞。
“法輪功2.0”是該教派將總部遷至美國後,開始積極宣揚“天滅中共”,其亮點是2004年開始發表的《九評共產黨》系列文章,據說憑此推動了中共黨內大規模的“三退運動”(退黨、退團、退隊)。2006開始,法輪功大事譴責中共政權在監獄中活摘法輪功學員的器官,圖引起國際反應。
但這些動作對搖撼中共統治的效應相當微薄,它的影響範圍也大抵脫離了中國本部,對中共的威脅還不如在中國境內發酵的全能神教會—亦名“東方閃電”—後者倒是正式登上了官方的14種邪教名單的。全能神教會是將自己納入了基督教的二次降臨論與末世論的窠臼。基督已曾“二度降臨”在黑人海爾·塞拉西身上,也降臨過在韓國人文鮮明身上,如今這一次輪到河南汝陽的一名有心理障礙的女子楊向彬。
基督一旦 “二度降臨”,那就啟動了末日倒數,擋在天國降臨世間的最後一個世俗政權勢必是邪惡的總和,如果安裝的是《舊約》應用程式,這個末世政權就是邪惡的“巴比倫”,如果下載《新約》應用程式,對立面則是邪惡的“羅馬帝國”。固然,在羅馬帝國歿了很久還在等待天國的歐洲中世紀,一旦認定末法期終於臨頭,當道者(也是擋道者)就勢必坐實為“反基督”(Antichrist)的化身—至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猶以此標籤妖魔化羅馬教廷。中共政權與這些程式裡的標籤都可以一一對號入座。全能神教會索性直接了當地把中共等同《啓示錄》裡的“大紅龍”,即撒旦本尊而不是上列的世間代理。此前有先例,是太平天國將清朝妖魔化為“清妖”。
大紅龍
可想而知,亞伯拉罕宗教大系(猶太基督教傳統)末法論的殺傷力遠非黃巾起義的“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可比,也勝過彌勒教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在中國歷史上已領教過—那就是太平天國起義。這個先例令未來學大師托佛勒(Alvin Toffler)在他的2006年的《財富革命》(Revolutionary Wealth)一書中預測:在未來的中國,可能會有一位“毛澤東二世”出身在這類克隆基督教的新興宗教中—這些內容在大陸出版的中譯本裡自然遭刪除。
反觀法輪功的《九評共產黨》,固然點名中共是“反宇宙的邪靈”,但其理論武器止於指控它搞不斷鬥爭破壞傳統中國文化的忠孝仁愛信義和平等價值。法輪功2.0的思想武器系統欠缺了許多功能:它少了聖經式的末法觀、末日之戰、末日審判等操作鍵,尤其出缺一名救世主。當川普在2015年宣布將成為總統競選人後,法輪功終於物色到它的“救世主”,並迅即成為社交媒體上川普自身的競選團隊外最大的贊助者,在美國極右翼媒體生態中贏得了頂重要的一席。

法輪功3.0
從2015開始,法輪功推出了3.0版,由控訴中共摧折中國傳統倫理到鼓吹美國是地上的“神國”,負有上帝賦予的消滅共黨“邪靈”的神聖使命,而川普則是神的使者。這套“川普想像”並非法輪功獨自發明,而是與美國福音派中極右翼和音大合唱的創作。
川普本人並不是基督徒,連裝都裝不來,也懶得假裝。但美國總統競選的修辭學必言及上帝,川普在攻擊拜登時就出此奇談怪論:“拜登不相信上帝,也不相信槍枝!(槍枝難道是如上帝一般的信仰對象不成?但在白人極右翼民兵組織裡的確如此。)” 去年6月,在“黑人性命攸關”大示威期間,川普為了抵制首都的示威群眾,在特勤組簇擁下步行至白宮對面的聖公會教堂前高舉一部《聖經》,有記者問他:“是你的《聖經》嗎?”川普倒很老實地回答:“只是一部《聖經》。”顯然,是白宮助理提供他的一個道具。
然則,這名教外人士又如何成了“救世主”呢?根據2016總統大選的一些統計數據,川普獲白人福音派的選票高達該群的四分之三,而非白人福音派則壓倒性地投給希拉蕊。在分析之下,這個白人群多為基督教民族主義者,具“美國特殊論”的思想背景,認定美國負有上帝的特殊使命,《聖經》的“末日之戰”則扭曲地表現在更極端份子的陰謀論思維裡,它警告有一股全球性的陰謀正在毀滅世界,率先顛覆美國,而川普則是唯一能力挽狂瀾的人。換而言之,憑高呼“美國優先”競選的川普是否基督徒實無關宏旨,是上帝派了一個角色給他。
川普上台,他強硬的反中立場,讓在黑人總統歐巴馬底下憋氣了八年的法輪功呼吸到一股清新的氣息:終於迎來了“天滅中共”的一名天將!但如今川普既已下台,繼任的拜登對反中的國策絲毫沒有放鬆,手腕反而更高明,如果按照法輪功2.0的路子走下去,應該支持美國現任的執政者才對。
然而,川普一旦成了上帝“天滅中共”的特派員,他的角色就成了超自然的,乃天定的(made in heaven),不會因下台而改變:他才是真命天子,落選是被國際陰謀做票做掉的。在去年底川普試圖僥倖翻盤期間,《大紀元》即呼籲川普另立中央,如林肯一般發動內戰,無需遵守憲法,蓋憲法是約束君子約束不了小人的。這裡且關係到宇宙神與魔的正邪大對決,因為民主黨已經粉紅化,墮落為中共的同路人,川普不應該放棄上帝委派的天命,必須與彼輩宵小纏鬥到底。
法輪功既然與川粉裡的極右派合流,它的視域就與白人至上主義、美國乃神國論者融合。法輪功本來源自中國大陸,它在美國是避難,也是建設海外基地,由此反攻大陸。但一旦與美國極右派合流,中共因素反而被外緣化。誠然,在極右份子活躍的陰謀論想像裡,中共也已經滲透到美國內部,但那是透過它的代理人—民主黨。(美國民主黨之被抹紅,其境遇類似在台灣的國民黨。)
說穿了,美國的極右派從來不登國際大雅之堂,其政治路線只能是“攘外必先安內”,如今有了法輪功這個外籍兵團,大有助將白人至上主義推銷給華人,但看情形法輪功也被內捲化。法輪功的“天滅中共”如今變成集中火力幫助川普一黨扳倒拜登政府,並攪和到美國反女權、反同志、反黑人、反亞裔、反墨西哥裔、反穆斯林、反移民、反健保、反環保、反槍枝管制、反防疫、反科學、反智的極右翼政治的漩渦裡。精力都用錯方向了。
目前,拜登上台幾近半載,在防疫工作上成績斐然,在建構反中聯盟上也比川普快捷,但如今仍有三分之二的共和黨人—約五千萬眾—無論如何都鐵了心,咬定拜登的總統大位是竊取的。他成為美國歷史上合法性最弱的一任總統,也是史上對本國民選制度不信任度下跌的最低點。這是一顆未爆彈,美國的社會也好,民主制度也好,未來都看似凶多吉少。事態演變至此,奉川普為救星的法輪功也從2.0版的“天滅中共”演變為3.0版的“添亂美國”,對這個國家的進一步撕裂推波助瀾。

陰謀論的兵推
親中份子不乏視法輪功為美國中央情報局的工具者,但按照法輪功3.0的路數,卻又不像。美國的行政部門皆獨立於政黨操作,甚至在川粉暴民攻陷國會山莊之前,川普總統仍在任上之時,聯邦調查局已將國內極右翼份子定性為最大的國安威脅。美國情治單位難道會資助法輪功替本國製造內亂不成?
法輪功3.0已走上“天滅中共”為名、攪和美國的內耗為實,這無疑是其原宗旨的反向逆行。如果我們用陰謀論進行兵推的話,它背後最大的金主就非中共莫屬。這並非無稽之談,實有史可徵。
中共的許多招數都是學蘇聯的,連自詡“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都是斯大林在蘇聯第一次五年計劃時推行過,只是規模不足觀,為史家所忽略而已。俄共在十月革命奪取政權後,反革命集團仍活躍於國外,蘇聯的特務頭子捷爾任斯基(Felix Dzerzhinsky)遂在巴黎成立一個假的反共組織,合併了先前一些分散的小股,它財雄勢大,且以一位被蒙在鼓裡但頗有名望的沙俄將領為首腦,駸駸然成為反共份子的總匯。該組織除了出一些假的秘密任務讓某些反革命要犯回國自投羅網之外,主要的功能是將反革命陣營的名單集中在一塊,其活動也盡收眼底,一覽無遺,便於監控。
捷爾任斯基
如果我是北京當局,法輪功3.0將會是一個理想的滲透對象。法輪功一直保持亮麗的反共紀錄,已成全球華人反共團體的翹首。它的名錄和日程如今盡入吾彀中,便於集中管理、收攏操控。被滲透對象也具備理想的篩選功能,其“邪教”背景會使一些高級知識分子卻步,故不至於吸引第一流人才。它既已少談儒家倫理,把自己變成一個基督教的克隆,也會讓那些不想把祖宗從黃帝改成亞當夏娃的反共華人止步,令它不至於過份壯大。最主要的是它目前的功能已變成撕裂美國,這個掉頭轉向表面上看起來是反共反過了頭,雖已在逆行,轉向的軌跡卻被覆蓋得天衣無縫,看起來還像是“天滅中共”的那個原件。

移花接木,以“反中”代入“反共”
陰謀論的兵推歸兵推,前面梳理的法輪功1.0、2.0和3.0的更新紀錄是歷史家的作業,受法輪功傳媒波及的全球各地華人不一定覺察發生過無痕的移花接木。他們從中國人的立場出發響應法輪功的反共宣傳,法輪功對他們推崇川普,說: “斯人不出,奈反共何!”他們也順理成章地接受了,殊不知這是法輪功3.0下載的基督教末法觀的“救星論”與“末日之戰”等應用程式。
問題是:川普本人並非基督徒,也沒有任何跡象顯示法輪功崇拜希伯萊淵源的上帝,它崇拜的毋寧是川普這名非基督教徒。因此,與其說是法輪功克隆了基督教,不如說它複製了美國基督教右翼的仇恨政治(還記得3K黨的燃燒的十字架吧),然後把它兜售給華人。它宣揚的並不是普世博愛的基督教,而是狂妄自大的白人中心論,我們很難想像從世界各地的講道壇上(包括美國本土的大部分基督教堂)會聽到如此的佈道:美國是上帝親選的在地上的“神國”,而它的敵人則是魔鬼!
一頭栽在美國境內白人至上主義政治裡頭的法輪功,是跑完了從“反共”到“反中”的全程。它替川普出過兩個餿主意,一為新冠病毒源自武漢生化武器實驗室,其二,把新冠病毒易名“中共病毒”。既然有人獻策,川普樂得信手拈來當槍使,但他志在反中,“中共病毒”到了他口裡變成“中國病毒”(Chinese virus),著實替台灣的新聞報導帶來了很大的尷尬,台灣到底還是“中華民國”嘛,台灣的新聞主播唯有把川普的“Chinese virus”倒譯回“中共病毒”,並且匆匆帶過。這個污名化卻導致美國的亞裔飽受襲擊至今,且殃及魚池到太平洋島嶼裔身上。
“中國是病毒”

把華人的反共史觀偷天換日
法輪功之所以能導引華人誤上賊船,自然是靠先前累積的資金,本金從何而來?來自它2.0版站在“中國人”立場的反共。這個立場代表被共黨擊敗的另一半“中國人”,它有一整套敘事學,可探本溯源至冷戰時期台灣的反共史觀,更遠可上溯至國共內戰時代—但這裡無需涉足歷史深處。其要旨為:中共本質邪惡,用唯物論和階級鬥爭摧毀中國人建基於忠孝仁愛信義和平之上的文化。
它其實也是冷戰時期全球反共華人的史觀,包括香港,但香港的反共派必須與港共並存,港英也在反共,卻不講儒家這一套。台灣的反共史觀則是籠罩戒嚴時期的一個總體信念,台灣且自詡貨真價實的“中國”,與中共漢賊不兩立,是全球反共華人的一座燈塔。
國統台灣作為冷戰時期的反共堅堡,有整整30年完善它的反共史觀,因此是最完整的一套,它整理出一部中共從起家至毛澤東時代的殘酷鬥爭編年錄,將它編織成一幅魑魅魍魎世界的圖像(在這方面法輪功得其真傳)。在意識形態上,則高舉中華文化復興的大纛。這個道德制高點在今日“去中國化”的氛圍下是化為烏有了,今日連政權都不保的國民黨也已遠離那個歇斯底里的年代。但在這套史觀籠罩下長大的,對它仍懷舊者,或者錯過了那個年代,感同中國人但對異己的中共如何定性渴求答案者,則發現這個史觀被摘要在法輪功2.0的《九評》裡,後者似是同一個反共史觀的21世紀更新版。
在發表本文前,我最新近的一篇文章是評論呂氏著作《共產世界大歷史》(2020),曾指出該書所採的母礦脈是“台灣冷戰時期的反共史觀”,與這裡談論的是同一回事。呂氏的《共產世界大歷史》與法輪功的《九評》依據的是同一個底本。
不用說,《九評》的影響力遠超出呂著,不只是呂著沒有法輪功那般的宣傳機器,它是不如《九評》那般大眾化。呂著仍試圖披上“客觀的”學術外衣,但經我指出:呂著用列寧誕生(1870)前的一種俄國“涅洽耶夫病毒”去解釋20世紀世界共產主義運動全史,在專業的史學裡,以及在有一定思想水平的讀者眼裡,都是過不了關的。但缺乏思想水平的讀者卻不會知曉“涅洽耶夫”為何物,因此是高不成來低不就。在這方面,呂著的“病毒史觀”比不上《九評》的“邪靈史觀”。《九評》裡的中共是“反宇宙的邪靈”,已涉足超自然界,是孕育法輪功3.0底下川普與邪靈作末日之戰這齣神曲的苗圃。這裡是宗教信仰,是迷思,也是大眾心理。
有了對上列底本的認識,我才會在前面說:將“川粉”與台灣的綠營等同是不確的,後者充其量是川普總統四年任內的“機會主義的川粉”,目前已另結新歡。固然,不能一口咬定綠營內沒有法輪功式的川粉,可肯定絕非主流,我也沒有相識的,我反而有認識橘營的川粉,也就是上面所說對國統時代的反共有懷舊情愫者,或錯過了國統時代的反共但仍感同中國人,必須將異己的中共定性者。對不感同中國人者來說,讀《九評》裡寫的歷史會是隔靴搔癢。去中國化者對中共“暴政”的體驗是前年香港的反中暴動,其記憶充其量可回溯至1989年一個不友善的“鄰國”鎮壓他們天安門廣場上的民主示威。
因此,法輪功收割的是“華人”源遠流長、底蘊深厚的反共史觀,卻把這些華人綁架了,送上白人至上主義的賊船。

川普崇拜是“邪教”否?
美國的極右翼和法輪功的川普崇拜是他們自己搞出來的,川普本人可沒自封教主。更有甚者,川普本人從來不是基督徒,由他人搞出來的川普崇拜則是一種掛著基督教招牌的政治運動,並不為主流的基督教認可。任何“正常化”的宗教都會訴諸神愛世人、我佛慈悲、眾生平等的修辭學。川普運動卻是靠仇恨滋長的。
作為一名政客,川普擅於搞撕裂,拉一派打一派。在西歐,他力挺英國脫歐,使英國與歐陸日趨疏離。在東歐,他將駐德國的美軍增兵波蘭,調高了波蘭與俄羅斯的緊張。在中東,他撕毀前任與伊朗的核協議,重啟對伊朗的敵視,同時將駐以色列大使館遷至耶路撒冷,將區域矛盾尖銳化。在台海,則將兩岸的敵意升溫至冷戰結束以來從沒有的炙熱。在朝鮮半島,似乎出現反常的緩和(雖然並不成功),但那是在更大的棋局裡孤立中國的一步棋子,而美中之間矛盾之激化則是四十年之未有。在這些地方,看不出有任何宗教涵義,拓展美國的軍火生意的意義還大些。
在這一點上,必須欣賞川普不搞雙標,他撕裂得最成功的地方就是美國國內。川普說:不是他在分裂美國,分裂已先他而存在,但他是過於輕描淡寫了,本來只有裂縫的地方,經他敲擊斷成兩截。
的確,自從1960年代以來,美國的反戰、民權、女權、黑權、同志、環保諸般運動已將原來的白人中心、男性中心,基督教中心、資本主義市場導向的主流文化腐蝕得斑斑駁駁。在雷根總統時代,保守派已從事反擊,但對立的兩造仍然有共同議題可辯論,屬“人民內部的矛盾”。川普時代將它升級至“敵我矛盾”,左派與右派不再是辯論的两造、競賽的双方,而是你有你的“事實”,我有我的“事實”,連誰贏了總統大選都有兩個對立的版本。在民主黨這裡,川普是俄國的普京在美國大選機制裡作弊製造出來的美國總統,大位理應屬於希拉蕊。對右派來說,民主黨已呈粉紅化,是中共在美國境內的代理人,兩者合謀做票,將原本勝選連任的川普給做掉。
川普的起家靠搞撕裂政治,頗有毛澤東的“天下大亂、形勢大好,越亂越好”之風,方便亂中奪權、掌權與固權。由此觀之,川普陣營裡湧現的“邪教”只是這名政客縱橫捭闔棋局裡的一枚卒子。川普是在搞政治,那些極右翼末世陰謀論者、法輪功的造神運動都是一些敲邊鼓的角色。對川普本人來說並沒有一個“川普教”,這個教只是川普運動的“瘋狂邊緣”(lunatic fringe)自身需求的投射。然則,華人在這裡瞎湊什麼熱鬧?

忠實的信徒、逆退的人格
目前被各國政府列入“邪教”名冊的那類宗派,即藉宗教之名,從事騙財漁色、性侵、綁架、監禁、洗腦、切斷與家人的聯繫、奴役信徒、對信徒施刑虐、進行活人祭、自宮、集體自殺,等等。
因此,“邪教”是打著天國的招牌幹最淫邪之勾當,將罪惡貼上神聖的標籤,犯罪行徑成了敬神,禽獸披上了天使的衣冠。在這裡,教主與忠實的信徒都是有缺陷的人格,他們的互動是將彼此的缺陷配合、放大,合理化、正當化,進而理想化。這個模式該也存在於各色運動中,甚至日常生活裡,邪教不過是它至為極端、不為社會所容的表現罷了。因此,不必執著川普崇拜是否搭配“邪教”這個標籤,只需照著這個道理分析便是。
我在接觸過的華人川粉中,察覺如下徵候:只要涉及這位“教主”,人在正常狀態下具有的判斷真假的能力、邏輯性、是非心、同理心都有倒退的傾向。此外,還有一個把川普情結廣義化的問題: 身為華人卻去替白人至上主義抬轎,是否透露渴求被虐的快感? 將留待下一節分析。
這裡先討論川普這位“教主”對川粉的判斷真假的能力與邏輯思考的腐蝕作用。在川普治下的四年,美國有一類從前少聽聞的機構開始曝光,那就是事實核實機構(fact-checkers),因為川普的說謊、誤導、散布假訊息是如此鋪天蓋地,已成了他的治國方式。其中一個機構的報告列舉了30,573則。這個情形已不類日常“說謊”,而是在編織整套的“另類事實”。該名詞首現於川普就職典禮後,媒體報導這回比歐巴馬就職典禮的觀禮群眾人數少許多,有空拍照片為證,川普的白宮連這種简单的事都要反擊,宣布有自己的“另類事實”(alternative fact)。 “另類事實”成套的話,則是在打造一個平行宇宙了。
華人川粉一般不會接連四年追蹤美國總統的施政,也難辨美國政治的細節,當川普拒絕接受2020總統大選的結果,這些川粉的輪廓始明朗化,義無反顧地進住川普的平行宇宙。其中一名與我為大選結果的真相發生爭執,遂寄了一則從網上下載的錄像“證據”給我看:只見在一個工作空間,一群工作人員在那裡對著電腦,從旁白得知他們是總統大選的選票在某州的計票員,只見一名青年走到一名黑人女子計票員桌旁,背對鏡頭的他假裝伸一個懶腰的大動作,旁白即說他是在掩飾一隻手從該名女子手中接過一支隨身碟,因此如抓姦在床般,“做票”的鐵證被錄下!
我和這位川粉分析說:這個工作空間到底是在地球哪一個角落佈置的場景都不得而知,坐在電腦前工作的人員是在幹甚麼也是憑旁白說了算;此外,如果兩名中下階層模樣的青年(其中一名還是黑人)憑中學生在課堂上老師眼皮底下傳遞求愛小抄的伎倆扭轉了美國大選的結果,豈非是對俄羅斯、朝鮮,或者是中國甚或委內瑞拉政府编制的職業駭客高手莫大的侮辱!
該名川粉不死心,又傳來另一段錄像,是一個龐大的儲放空間,由兩條連成L形的長廊組成,每條廊道兩側是靠牆併成一長列的無數長桌,桌上肩並肩地放滿了塑料盒,每盒內都豎排著眾多的大信封,裡面大概是計算過的選票吧,夜已深,已經打烊,只見一名黑人女青年闖入,多半是白天的工作人員乘夜半無人時重返,她一路走下去,轉了一個彎,到了另一個長廊的長桌上一個塑料盒前,手搭在一個大信封上,錄像就結束了。問題是:她的行動不是被閉路電視拍到的,而是用自己的手機沿著自己的腳步拍下的,事後還去警局自首!這也成了拜登陣營“做票”的現場鐵證!
抱歉,我們這位台大碩士程度的川粉,是志願被美國中學程度的川粉的蹩腳製作懵倒。判斷真假的能力與邏輯思維是人在認知成長裡長期培養而成的結果,但它也對人格造成一種壓力,使人們時不時想從這個吃力的“成人的負擔”底下解放。無政府個人主義者施蒂納(Max Stirner)主張從一切壓迫底下解放—包括邏輯!似乎有這個意思。
施蒂納
同樣道理,道德成長和外加的社會壓力都要求我們有同理心,因此,如果父母死了,心中其實沒感到哀傷,也必須擠幾滴眼淚出來給社會觀眾看,亦好向自己交代。無疑,這個世俗之見是文化對個人的扭曲,迫使他戴上社會化的假面。在卡繆(Albert Camus)的《異鄉人》(The Stranger)裡,男主角在海灘上在半中暑的恍惚下槍殺了一名相識,以殺人罪受審,檢察官卻少談犯罪過程,多指控此人在媽媽的葬禮上沒哭,坐實是一名“天生的殺人犯”,結果他被重判死刑。
《異鄉人》
但個人是獨自定義的嗎,還是在與人互動中建構?信徒如果和一名宣揚悲憫的神甫互動,會加強自己身上的悲憫心。但川普不是宣教師,他是一名無情的政客,和這類“教主”認同的話,會把他缺乏同理心的行徑合理化,同時也紓緩了同理心對自己人格要求之壓力,并且心安理得。在川普任內,美國因新冠肺炎死亡的人數居世界之冠,至今還未被印度超過,並非川普防疫不力而是他干擾防疫的結果。但川粉的同理心不投在五十多萬美國亡魂上,而是在致力維護川普路線的正確性上頭。
美國的右翼說:民主黨是以防疫為名,企圖擴大國家的監控權、奪走美國人的自由為實,乃槍枝管制的順勢延伸;如果還有陰謀論潛台詞,就是彼輩利用危機,企圖在美國建立社會主義政權,和他們的共謀犯中共合流,正是川普英勇地阻擋了他們。
在順從政府防疫指揮的臺灣,這類說法近乎天方夜譚,我認識的川粉遂傾向爭辯川普優先考慮濟經的正確性:防疫封城,人會餓死,云云。其實川普更憂慮的是股市,其次是經濟,最後才是人命。華人川粉最力挺他的時刻,正是川普剩下的任期,他全副心思貫注在推翻大選的結果,悠悠萬事,唯此唯大,做為一國的領袖,可以置全國疫情告急而不顧。可見,這類挺川的論點只是為這位美國政客的貽害國人開脫。

人之初性本賤
美國疫情仍在持续,川普雖然已經下台,他的“中國病毒論”卻在繼續發酵,導致亞裔在美國頻遭襲擊甚至殺害,間接傷害到太平洋島嶼裔。對美國疫情因川普玩忽職守死了不少美國人,華人川粉對這些受害者猶可缺乏同理心,心理障礙沒多大,但面臨同胞情這個心理障礙,就難處理得多—但仍得硬著頭皮處理。
在同胞情這一關面前,華人川粉仍硬拗地替川普開脫:“誰叫華人在美國當勤奮的模範生,把黑人的工作都搶走了,才會惹禍上身!”這個論調和我從右翼的福斯電視台聽到的一模一樣。它是歸咎受害者本身,讓加害者免責的大謬論,論據也全是假的:襲擊亞裔者包括黑人與白人;黑人多領福利,並不是與亞裔爭工作;種族主義的仇恨從來都不等於生計競爭,主要是非我族類情結作祟;亞裔遭襲擊在美國這個種族主義大國是源遠流長,唯有至2020年陡升了150%,正是新冠疫情在美國爆發之年,川普要命地將它重新發明為“中國病毒”,搧風點火。
探本溯源,這種盡呵護加害者的心態,是身為華人又去替白人至上主義抬轎才陷入的泥沼。如套用今日流行的性別符號學思維,教主可擬作男性,忠實的信徒則女性化。但美國的川粉很多是擁槍派和反同志派,為了迎合這些人,老耄的川普反而常需充“硬­­­­­­漢”,在防疫期間拒絕戴口罩,寧可給全國立下很壞的榜樣,在他本人染疫後,又勒令御醫們給他在三天內治好,方以戰勝了“中國病毒”的美國超人姿態重返觀眾眼前。華人川粉豈可與白人川粉同日而語,他們更像是強姦受害者愛上了強姦犯。
這個迷戀被強姦的情結從何而來?要追蹤這個情結,必須先在時序上整理出華人從“反共”到“反中”的過渡史。
在與中國大陸對立的地方,最早超越國民黨時代那個型號的“反共”、代之以“反中”的地方該是台灣。我曾經看到一本台灣出版的書,是改寫並歌頌日本侵華史的,說日本人存心善意“開化”中國人,但中國人“孺子不可教”,還要發動抗戰,陷自己於永不超生之地。這個論述並不針對中共而是針對全體中國人,抗戰其實是國民政府領導的,這部書裡的“反中”志在沛公的是反而是島內的“中華民國”。它難道在提倡台灣該恢復為日本一省不成?有這個意願,也不切實際,更多是指目前侵佔台灣的外省人是一個劣等民族吧? 雖然我忘了該書之名自然說不出它的出版年月,但從內證推論它該出版於20世紀末至陳水扁執政年間。
時序上,第二個用“反中”更新國民黨時代那個型號的“反共”之地是香港。1989年,大陸爆發六四事件,1990年代的香港民運應運而生,仍屬這個型號,但趨近尾聲。此時的香港民運自我期許當中國民主的先鋒,希望由香港帶頭推動大陸的民主化。至2010前後,“反中”開始冒頭,它吹起另一股風:香港是香港,中國是中國,中國的民主前途與香港無瓜葛,中國一旦民主化會對香港更有害,蓋獨裁的中國是一只老虎,民主的中國將會是億萬只蝗蟲與水蛭。這是2019年香港反中暴動的思想背景,老民運派怕跟不上時代,放棄了初衷,墮落為暴民的啦啦隊,如今是玉石俱焚。
可以理解,在時序上,最晚採用國民黨時代那個型號的“反共”,也是最後把它更新為“反中”版者是來自中國本部的那一夥—就是遁走美國的法輪功。它在2004年發表《九評》時,方完整地下載冷戰時期台灣型號的反共史觀,是為“法輪功2.0”。至2015年,在香港“反中”漸入主流而台灣已經“反中”有年,方更新為“法輪功3.0”。這個新版本是歸化了美國的川普教,其教義如下:美國是地上的“神國”,川普是它的領軍,將在末日之戰中消滅共產中國這個“反宇宙的邪靈”。這個“邪靈”已經不是“法輪功2.0”裡摧殘中國傳統文化的“邪靈”,而是與西方基督教文明為敵的撒旦,“反中”的意味已蓋過“反共”。
本文主要是談法輪功,對台灣也有不少篇幅。目前,在“反中”大事年表的時序上,也該輪到2020年5月的“香港中學文憑試歷史科爭議試題事件”。是其中一道試題下的子題引起了爭議:“「1900-45年間,日本為中國帶來的利多於弊。」你是否同意此說?試參考資料C及D,並就你所知,解釋你的答案。”它受到官方的壓力,最終取消,引起一片政治干預專業之抗議。
這樣的試題雖貌似中立—考生可以申論同意或不同意,卻富有暗示性,是不可能在它的特定歷史時空平白地從天上掉下來的。作為歷史學者,有義務披露它的語境:2019年的反中運動至2020年初方收攤,在反中暴動期間,香港的校園內已經流行把中國改稱“支那”。這是反中派把中國“他者化”,以便建構“香港民族”的符號學把戲。但“他者化”為什麼用上日本侵華時期的辱華稱呼?
香港那條出了問題的試題裡的時段—“1900-45年間”—難道是意外的嗎?在這之前日本稱呼中國為“清國”,1945年之後則禁用辱華的“支那”,改稱“中國”,因此,“支那”一詞涵蓋的正是日本上升為中國的頭號侵略國至發動全面侵華的全程。這一則試題微妙之處是:1945年之後,解除了武裝的日本、採和平外交途徑和世界交往的日本、放棄了掠奪行為的日本,用本身快速成長貢獻全球經濟的日本,反而沒包括在“為中國帶來的利多於弊”的時段內!因此,只擷取暴日當空時辰,要求考生申論是否“利多於弊”,彷如問一名強姦受害者是否也感到快感和滋潤。
冤枉的是:日本是與2019年的香港暴亂最沒有關係的強權。相形之下,美國是最明目張膽地介入的強權,在同年11月27日川普簽署“香港民主與人權法案”後,喜極而泣的香港反中份子甚至高呼“爹親娘親不如特朗普親”。事實上,上述三個華人群—台灣、香港、法輪功的全球華人網絡—從“反共”更新至“反中”型號,都不約而同地仰望川普這位超級巨星,後者成為了他們的共同公約數。
時代氛圍既然如此捧美,為了暗示中國是有待文明國家“開化”的劣等民族,而帝國主義侵略則是大大有功的,港獨何不直接對美帝高山仰止,還有必要向台獨取經嗎?香港也不像台灣,沒有被日本人支配了半個世紀的歷史情緣,“皇民化”是英國版而不是日本版的,即使“戀殖”也缺乏偎依日本的情愫。因此,到底何解?
查核“1900-45年間”,正是列寧分析資本主義發展為“帝國主義”的歷史時期,它目睹了中國的救亡人士實踐列寧主義,締造了反帝的民族解放運動,主要矛盾的而且確是日本。是日本的全面侵華催生了建立在民族解放運動基礎上的新中國,連國歌都是抗日歌曲《義勇軍進行曲》,沿用至今。毛澤東才會感謝日本侵華令中國人團結覺醒。在這個反面的意義上,日本確“為中國帶來的利多於弊”。
但我不相信出試題的人有這個思想水平、有這份感情知曉中國人有過“反帝”和“民族解放運動”這回事,方存心提倡“帝國主義有功論”—事情不像是這樣發生的。我不久前才評論過的一部台灣著作《共產世界大歷史》,其作者被捧為這方面的權威,卻是對“帝國主義論”不知所云,對“民族解放運動”聞所未聞,更不期待他對後者有感情,在他筆下的平行宇宙裡,一個平行的20世紀中發生的是一場俄羅斯病毒如新冠病毒般傳染全球,荼毒人類。他的理解能力就是這樣,那位出中學試題者會比他強嗎?他是在表達一種內心的渴求吧?
本文的下半段已進入川普崇拜是否“邪教”的論述,從人格逆退的角度探討教主與忠實的信徒之間的互動,看是否加強彼此人格的缺陷。觀察所得:川粉在正常狀態下具有的判斷真假的能力、邏輯性、是非心、同理心都有逆退的傾向;而身為華人又去替白人至上主義抬轎,則像是強姦受害者愛上了強姦犯。
法國精神分析學家拉岡(Jacques Lacan)認為: 人緬懷的一類終極的“快感”(jouissance),並不是成人需提出要求、經彼此協商方才獲得的那種—它已經過“符號”的中介,“無中介化”的快感是嬰兒被媽媽無須經它同意加諸於身的那個境界。
舉台灣的那部歌頌日本侵華史的著作為例,說日本人存心善意“開化”中國人,但中國人“孺子不可教”,還要頑劣地發動抗戰,那麼台灣呢?是置身事外的第三者嗎?還是一個已曾被日本佔用過半個世紀的身體?
至於香港那道試題,論證“日本為中國帶來的利多於弊”的那個時段中發生過“南京大屠殺”,在英文裡是The Rape of Nanking—“南京的強姦”,把它想像成是發生在“支那人”身上倒輕鬆—那是彼輩該受的教訓,但不也是出題者父祖一輩的遭遇嗎?那麼,是否出題者被壓抑很深的對被雞姦快感的欲求終於在瘋狂的反中大宣洩裡沒了心理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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