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7-17|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17-當遊民來敲門

這是疫情微解封之前的事,出乎意料地,稍微崩解了自己原先的價值觀。我想先從一些往事開始說起。
自己高三遭遇的兩次升學考試中,學測成績尚可,本以為一定可以推甄進某私立大學的社工系,結果筆試成績太差而被刷掉,失落好一陣子後才繼續準備指考,也才有往後徹底在預期之外的,那中正大學的四年。
當初面試時,老師問若入學想關注在哪個群體,我回答「兒童」。
十多年後回頭看,「讀社工系」這個念頭,雖然與當時幾乎沒有社會服務經驗的現況有落差,卻是自己少數有明確理念想執行的人生階段,因此,常在想若大學真的念社工或相關科系的話,現在自己會在哪。實際上一直以來,我自認對認知的「需要被幫助的群體」,是有耐心且不帶偏見-即使這是很表象的想法,總之就是,不會刻意去欺侮他們,或露出嫌惡的應對態度。
正因遊民屬我認知的「這群人」,遊民問題應該也屬社工領域的專業,才會開頭先"考古"一下無法回頭的人生分岔點,再轉回「當遊民來敲門」的事件始末。
我們無法走回頭路,只能一直往前,然後知曉有些想法純粹得很過頭。

【在自認的「救助」後成為了「被害者」】
自己工作單位是如公園一般的園區,連前個工作環境也算開放式廣場,使這幾年遇過不少跟遊民"打交道"的經驗,多半是在管理範圍內堆置垃圾或隨地躺臥,礙於觀感問題會直接勸導,而除了某次嚴重到必須找清潔公司專門處理垃圾外,大致都能有效溝通。
再怎麼理性應對,終有踢到大鐵板的一天。
五月三級警戒開始閉館的同時,出現一位時常徘徊廁所旁角落躺臥,長相略顯年輕,年紀可能跟我差不多的遊民。聽清潔人員說,這個人有幾次白天在廁所開放的時段,進到無障礙廁所梳洗,感覺快"定"下來。以往白天遇遊民逗留,我們不太會強硬驅趕,唯獨若晚上時段仍未離開,有注意到的話就會主動勸離。
大概是某天晚上,在他睡廁所旁時把他吵醒,使他邊罵邊走往旁邊公園時,讓我確定這個人一定有什麼精神疾病,與此同時恐怕也埋下他作亂的因子。
一陣子後,某個閉館但仍上班的平日,也是我、同事、清潔人員及公部門承辦人都在的早上,才剛跟同事說似乎聽到什麼頻繁的撞擊聲,該不會附近有施工之類的,結果清潔人員走進館內,說了一串當下聽來覺得不可置信的內容。
「那個最近常出現的遊民,在拿石頭丟廁所。」
這裡是鐵道場域轉型的館舍,沒有本體就是石頭的成堆道碴,那才奇怪。
包含我在內的其他三人走到廁所確認,那位遊民正一臉蠻不在乎的,拿道碴狠狠砸向廁所的鐵皮牆面及牆上構件。這間廁所建築的外圍角落地面,有我印象從沒亮過的地燈,而這顯而易見的脆落玻璃,早已被他全部砸碎了。
被石頭砸碎的地燈玻璃
被石頭砸碎的地燈玻璃
之後他突然拿起一塊以前施工留下的混凝土塊,砸向仍鎖緊的廁所出入門。我趁那塊混凝土反彈滾遠的時候,一把把它抱走,因為真的怕再丟下去,要修的不只是那些外觀物件,而是整間廁所的設備。
就算我拿走大顆的,他還是繼著隨手可得的道碴,一遍又一遍朝廁所牆面丟去。
被砸到下半部已經斷掉的女廁標示,牆上也有凹痕
廁所周圍的脆弱物件不多,鐵皮牆壁就算打凹也不會太明顯,不過從我搬離那塊混凝土,一直到附近派出所派員過來逮捕他為止的這近十分鐘,他就這樣不斷的拿著石頭,丟向廁所的每個角落。
很宅的同事跟我,都覺得眼前這情境,好比角色扮演或動作冒險遊戲內,把場景中所有能破壞的物件,一件不漏全部打爆一樣。整件事暫告一段落後統計一輪,從地燈、標示、插座到招牌等附加在廁所外牆的東西,全部被破壞了。
差點忘了,得算進其他單位放在旁邊的電箱,一樣無法倖免於難。
苦笑地想,至少下次開電箱時就不用先解鎖了
這個詭異的上午,始於辦公室內聽到的石頭敲門聲,並隨著派出所警員做完筆錄後一句「這樣就可以先回去了」而告終。
工作環境加上自己走路東張西望的習慣,把失物拿去派出所已是稀鬆平常之事,但像這樣以「受害者」身分進出真是頭一遭。儘管明知很難有賠償,然而已報警再加上受損是公物,所以該走的既定流程還是得跑完。
做筆錄當下,那位遊民坐在長椅被上手銬,之後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可我相信他有被送到適合的地方,例如醫院治療或收容所照顧
我明白他這麼年輕就當遊民一定苦衷,而且從上次勸離動作的反饋,也清楚知道他的精神或情緒疾病可能很嚴重,但不得不承認,他拿混凝土塊亂砸一通時,我想做的不只是撿走他手上的武器,而是直接把他撞倒,讓他受傷到至少無法再搞破壞的那種程度。
不管我之前給了遊民幾次零錢或食物,當下我真的想逼迫他停止一切行為,不管是要撞倒還是弄傷他,否則不知他還要破壞多少東西。最終理智還是推了一把,促使我遠離石頭的敲打聲,跑向附近的派出所。
生活最無奈的,是無論大多數的人們如何循規蹈矩,並盡一點力去幫助我們認為相對「弱勢」的一群,終究在日常的每分每秒裡,我們都要時刻小心,可能隨時遭遇來自他者的反噬。好比這次,或許我們認為必要且合理的溝通,對他而言,是既吵雜又觸動某個敏感神經的,挑釁。
我們既真心地的想幫他,卻也同時,心懷恐懼的怕著他。
這是人生的一個無奈,就是我們在塑造所謂「弱勢」存在時,必然會遭遇的一種可能-視弱勢為受害者並提供自認的救助,而不久後,成為被弱勢反撲的下一個受害者。
這是只發生在一個上午的事件,卻意想不到的,徹底震垮原本就動搖的價值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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