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8月,阿富汗自911事件後再度躍上了媒體焦點,塔利班(神學士)武裝兵不血刃進入首都喀布爾,也象徵著美國花了20年扶植的政權正式崩解,阿富汗的人權、女性的處境再度蒙上陰影,驚慌失措的人們將喀布爾機場擠得水洩不通,爭先恐後試圖擠上離開阿富汗的軍機,這幅人間煉獄的景象,使人心中浮現1975年的西貢撤退慘況。
近日政客、名嘴一本正經的大聊著美國的全球佈局,抑或宣揚、駁斥「今日阿富汗,明日臺灣」的言論,然而對於國人而言,阿富汗只不過是一個遠在天邊的國度,在數月之後恐又消失在媒體的聚光燈下。
這幾天冒出來一堆所謂的阿富汗鍵盤專家,可能要捫心自問,你真的了解這個國家嗎?
所謂的大國博弈、地緣政治等理論,只能算是粗淺的理解阿富汗至今蒙受強權苦難的緣由,但若沒有透過基層社會的視角,可能很難得知阿富汗的百姓心裏在想什麼,遑論理解反世俗、非人道的塔利班政權在農村為何會得到廣大支持。
《走過夾縫地帶》由英國冒險家羅利.史都華(Rory Stewart)以其在阿富汗的旅遊經歷寫成,他秉著追隨蒙兀爾君王巴卑爾的腳步,堅持徒步走完整趟旅程,旅行中遇見形形色色的人,有著各自的獨特想法,羅利.史都華以日記的形式將其記錄了下來,近似於人類學的田野調查,是一本適合大眾理解阿富汗基層社會的書。
該書寫於2002年,當時以美國為首的多國聯軍剛推翻塔利班政權,阿富汗剛從多年的混亂中復甦。羅利.史都華出身自蘇格蘭,曾在軍中服役,後在外交單位工作,他在這年開始自土耳其至孟加拉的旅程,《走過夾縫地帶》正是他旅經阿富汗的真實經歷寫成。
羅利.史都華的計畫是從阿富汗的西部大城赫拉特徒步走至首都喀布爾,這段近2000公里的旅程,在旁人看來無疑是無知且魯莽的舉動,地方官員見他隻身一人,便懷疑其真實動機。他的外交人員身分亦很難不讓人起疑,旅途一開始,阿富汗國家情報局便派了兩位人員跟著羅利,名為保鑣實為監視,使其旅途剛開始便不太自在,保鑣蠻橫的態度讓沿途接待的百姓甚是惶恐。羅利在赫拉特附近匆匆與兩位保鑣道別,靠著在赫拉特頗有影響力的軍閥—伊斯梅爾汗的推薦信,路途算是暢通無阻,羅利順利地前往阿富汗的中部地帶。
羅利來到了埃馬克人(Aimaq)的區域,他們是依靠農業及放牧維生的部族,是阿富汗的少數民族之一,人種近似伊朗,屬於遜尼派穆斯林,他們仇視什葉派的哈札拉人。總計十幾天的路程,每天在不同的村莊借宿,天亮便啟程,有的村子甫經戰亂,對外人很有戒心,便草草接待他;有的村子猶如桃花源般遺世獨立,不知世事變化,但對於羅利的身分多半感到好奇。
穆斯林社群通常都相當好客,善待旅人是中亞穆斯林國家的共通點,即便因貧困使得接待態度上有些不情願,但最基本仍會奉上一壺茶,或是讓客人烤火歇腳。羅利的做法一般是先尋找村子中最有份量的人士,如村長或族長,他們基於身分通常都會接待他,另外一點是若有他們的口信,去往下一個村子會有人接待或指引路的方向。
阿富汗的地形因山區環繞,導致地形破碎,連帶使人種呈現多元,以及政治認同上的分歧,可能這個村子認同塔利班,但另一個山頭的村子可能是跟塔利班有著血海深仇。
但唯一的共通點是他們都對蘇聯的入侵感到憤恨,他們認為這批無神論的外來者摧毀了清真寺以及傳統的生活方式,並對於擊敗蘇聯人事蹟侃侃而談。羅利的白種人臉孔,使其招來不少尖銳的質問,「外國人給我滾出這個國家!」之類的言論不絕於耳,羅利通曉波斯語,這個在阿富汗相當普及的語言為其消除了不少溝通上的隔閡,許多耆老介紹該地的史蹟文物,但多數人在意的是溫飽問題,不少人視羅利為西方的重要人士,便連珠炮似的索要各種物資。
沿途中有人向他塞了一隻阿富汗獒犬,起初羅利嚴詞拒絕,但最後百般無奈之下仍將牠帶上路,牠被取名為巴卑爾,取自帖木爾的後裔—巴卑爾王之名,他的遊記就是為了仿效巴卑爾的旅途而起。
巴卑爾自稱為成吉思汗、帖木爾的直系後裔,實則為突厥化的中亞民族出身,他在中亞復國行動挫敗後,率數百騎進入阿富汗,並征服了喀布爾,最後落腳印度成了蒙兀爾王朝開創者。羅利以巴卑爾做為遊記的楔子,每個段落都會夾雜巴卑爾在阿富汗各處留下的文字紀錄,就這樣一人一犬開始走向這趟旅途中最危險的路段。
阿富汗中部山區常年被白雪覆蓋,徒步行走無疑是自殺,若要到喀布爾一般會繞道,走南端的坎達哈路線,但羅利堅持走山區路線,這決定著實讓他吃足苦頭,先是腹瀉與高燒,休養數天後,在白雪皚皚的山路中幾乎失去方向感,雪積至腿部使其寸步難行,所幸在遭遇更大的風雪前便找到落腳處。
羅利來到了哈札拉人(Hazāra)的領域,哈札拉人是蒙古人的後裔,有著東方面孔,是阿富汗少數族群中最常被迫害的一支,什葉派信仰使其長年遭受篤信遜尼派的普什圖人壓迫,哈札拉人對於羅利的態度算相當友善,時常邀請其在當地清真寺過夜,這種待遇不同於遜尼派村落,唯獨看到羅利帶著的那隻獒犬時會略感不悅,犬隻在阿富汗形同牲畜而非家人,一般不會讓犬隻入內,原因是犬隻被視為汙穢之故。
由於哈札拉人遭受塔利班的迫害,因此多樂見美國將塔利班趕走,而不同於埃馬克人對於塔利班政權的默許與認可,這裡的村落多半更為貧窮,人口也更為稀疏,經歷蘇聯入侵以及塔利班當政,哈札拉人的處境備受艱辛。
當人們談論到新任總統卡札伊上臺時,口氣滿是不屑,認為他不過是親西方的普什圖走狗,羅利與眾人閒聊,談到阿富汗該由誰當總統,有人提議由當地省長,亦有人提到已故的「潘吉夏爾之獅」馬蘇德將軍,語氣中滿是嘆息。
經數天的旅程後,羅利來到了巴米揚,這個曾是佛教僧侶駐足的城市,以其石窟的壁畫與雕像名滿天下。約莫一千年前,中亞過往的商旅資助了該地的佛教藝術,後來伊斯蘭的興起,使佛教在此地逐漸衰弱,巴米揚大佛矗立於此千餘年,直到毀於極端教義的塔利班之手。塔利班離開後,此地駐紮了聯合國以及非政府組織的人員,試圖為該地的保存盡一份力。期間巴卑爾的身子虛弱,羅利便將牠留在了無國界醫生處所。
羅利在當地也目睹了一場布茲卡茲賽,布茲卡茲賽是一種類似於馬球的競賽,唯一的差異是騎手爭奪的是羊隻,由各地的部落派出代表參賽,布茲卡茲賽一度被塔利班禁絕,直到該年才恢復,這種競賽似乎也象徵了唯有強者才能在阿富汗生存的道理。
旅途接近尾聲,羅利越來越接近喀布爾,期間幾經受到關卡的士兵刁難與質問,羅利只能出示他的介紹信才能通過,可以肯定的是戰亂改變了這個國家,道路不再保證安全,旅人隨時有命喪的危險,作者能平安無事,得賴於沿途接待者的好客以及好運。
到喀布爾的路上,道路逐漸寬闊及平坦,但不減凶險,戍守的兵士可能分屬不同的軍閥勢力,部落社會的人脈與親情作用相當有限,而這裡也靠近塔利班的勢力範圍,屬於普什圖人的區域,羅利剛抵達瓦爾達克,便受到親塔利班的普什圖人不友善的質問,脫身後仍義無反顧向喀布爾方向走去。
這趟阿富汗旅程隨著抵達喀布爾而結束,羅利.史都華憑藉著膽識與毅力,走了數十日,橫越兩千公里的路,旅途中所遇見不同的人們,對話中盼能迎來和解與祥和。
部落社會與現代社會的價值觀有著巨大的差異,不同的族群有著對自身的歷史詮釋,這十幾年對阿富汗來說確實帶來很大的鉅變,但對於多數的阿富汗人說,改變的只有政權,阿富汗仍是阿富汗。
最後,願和平降臨阿富汗,As-salamu alaykum!(願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