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卷首
西藏對整個世界而言,像雲霧繚繞裏的秘境一樣,外界無法見其真實面貌,始終像謎一樣。而「佛」涅槃以後居然又能轉世,於是人世間又有了「活的佛」,而喇嘛教的「雙修」更讓人充滿幻想,整個西藏,喇嘛教達賴都像蒙上一層面紗,看不清面紗下的真實面貌,越是模糊不清,越使人好奇。
上世紀初葉西方有一位詹姆斯希爾頓(James Hilton)寫了一本《失落的地平線》(Lost Horizon),描述1931年英國使館的一架飛機從印度某城要飛往中亞白沙瓦,結果飛機被劫往一個叫做香格里拉的地方,小說描寫香格里拉有如仙境一般,引起西方人對東方的遐思,而其時正是西方經濟大蕭條,之後德國納粹掀起第二次世界大戰,歐美人飽受煎熬的心靈,想像中的香格里拉適時給予撫慰,《失落的地面線》因而成為暢銷書,上世紀六十年代台灣也譯印了這本書。
香格里拉脫胎於佛教中的一則神話,佛教傳說當佛法傳到古印度五大國中摩羯陀國(在恒河之南)時,國中法王迎請《吉祥最初佛時輪金剛根本續經》到苫婆羅城,這個苫婆羅,藏語音譯為「香拔拉」,其意為「保持樂源」,指稱是古印度北方的一個人間淨土,地形為圓形,雪山環繞,狀如八瓣蓮花,每瓣有河流貫串其間,為貴種王所領之地。據《土觀宗教源流》一書稱佛陀演說《時輪》就在此地。苫婆羅藏語音譯為香拔拉,再英譯為香格里拉,事實只是西藏喇嘛教創造出來的神話,就像西方的「烏托邦」,中國的「桃花源」一樣,只存在腦海裏,文字上如論文詞之美,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更令人嚮往,至少在桃花源裏沒見到「貴種王」這種統治階級,而在香拔拉裏既有「貴種王」的統治階級,顯然還有「賤種民」的被統治階級。
無論烏托邦、香格里拉或桃花源都不是實有之地,但美歐社會因資本主義發達,過份強調物質生活,使心靈感到空虛,也對西方式生活感到不耐,此際有所謂「東方主義」問世,使迷惘的西方人,仿佛在大海中尋獲南針,一時之間把香格里拉與東方主義結合起來,而喇嘛教正符合這個條件。按1959年十四世達賴喇嘛在康巴「衛教軍」擁簇之下(到底是擁簇,還是裹脅,至今仍是一個謎),逃離西藏在印度達蘭沙拉建立流亡政府,美歐日各國對於能夠與中共為敵的西藏流亡政府,都給予相當的支持,甚至於金錢支助(詳書內相關篇章),因為西藏流亡政府是一枚可以用來打擊中共的棋子,但對於達賴或喇嘛教,並不感興趣,在英國維多利亞時代,對西藏或喇嘛教都極為不屑,認為喇嘛教偏離原始正宗佛教太遠,是最墮落的一個佛教分支,根本不配稱為佛教(見沈衛榮《尋找香格里拉》一文,該文原載《文景》,2006年十月,後輯入沈著《妖魔化與神話化西藏的背後》一書,台北人間出版社,2013年,頁22),因此達賴流亡之初各國多不加理睬。
但美歐社會的一片香格里拉熱及對東方的憧憬越發熾旺,而十四世達賴既黠慧異常,更不甘寂寞,很巧妙的把香格里拉與西藏結合起來,於是西方人對達賴感到興趣,達賴明知香格里拉只是憑想像創造出來的一個「聖地」,但他為了迎合西方人的口味,硬把古老的西藏說成就是傳說中的香格里拉,是一個充滿智慧、慈悲,沒有暴力,沒有爾虞我詐,人不分貴賤,男女一律平等的地方,簡直就是比天堂還要天堂,比極樂世界還要極樂的地方,然而事實上是這樣嗎?想來達賴自己也不會相信他統治下的西藏會如此美好,我們且看有一個奧地利人海因利希.哈勒(Heinrich Harrer) , 自稱是十四達賴的老師,就指出他在大約1950年左右,在拉薩大昭寺門口所見到的情景是:
「大昭寺門口盤踞了不少乞丐,他們深知人在神面前是慈愛又體貼的。在西藏,如同在多數其他地方,乞丐是一項公害。我在建壩那段時候,政府決心化乞丐為人力,他們集合拉薩千名乞丐,從中挑出七百合於受雇者,安排上工,支付其食物、薪資。詎科,第二天就跑掉一半人,再過幾天全跑完了。可見這些人並非因為找不到工作才成為乞丐,多數人也沒有身體殘疾,純粹只是因為懶而已。乞討在西藏是項好營生,沒有人會趕乞丐。即使從每位客戶那兒只能得到一些糌粑,一點點錢,兩小時下來的「工作」收入也夠他過一天了,接著他往牆角一靠,在陽光下快樂地打起呼來。」(見1997年三月十七日,台灣《自由時報》,標題為《我與少年達賴》連載四天,全文長達一萬二千多字,由刁筱華漢譯)
全世界各大都市都會有乞丐,不過以西藏人口之少,1950年前後拉薩人口尚不足三萬人(見多杰才旦《西藏問題不是人權問題,而是維護中國主權問題》一文,該文載《中國藏學》1992年第二期,北京中國藏學研究中心),扣除三大寺喇嘛後,不足兩萬人,換言之每二十人中就有一個乞丐,這個比例未免太驚人,如果說香格里拉是這個樣子,而達賴還向西方社會說西藏就是傳說中的香格里拉,那未免太扯了,至於說到那位海因利希.哈勒,可是大有來歷,據德國《明星周刊》1997年五月二十八日刊登了一篇文章,標題為《沾有納粹汅點的英雄》,文章透露了這個海因利希.哈勒是一個隱藏了半個多世紀的納粹分子,該刊物記者在柏林的聯邦檔案館裏,找到了有關哈勒的原始檔案,生予1912年七月六日,1938年五月四日加入納粹黨,黨證號碼為6307081,從此參加納粹德國對外侵略戰爭,1939年九月哈勒在印度被英軍俘獲,1941年越獄逃往西藏,兩年後接近十四世達賴,1948年開始担任達賴私人教師,1950年中共軍隊入藏,哈勒於1951年倉惶逃離西藏,次年回到奧國,為免他的納粹背景暴光,又遷往瑞士邊境的小國列支敦士登,一住多年,並著手撰寫《在西藏七年》。
此書後來曾被翻譯成四十多種文字,且被好萊塢看中,拍成了電影。哈勒在拉薩時教達賴英語。1951年哈勒逃離西藏後,達賴曾有意與哈勒撇清關係,達賴流亡印度之初,並不承認他們之間曾經有過「密切關係」,但是由於哈勒此時已有相當名氣,達賴藉哈勒可以在奧地利落腳,而哈勒則藉達賴喇嘛教領袖身分以抬高身價,雙方互相利用,達賴才承認了彼此曾有過密切關係(以上轉引自任言實〈美國影片《在西藏七年》的醜聞:主人公哈勒原是納粹分子〉,文載《中國西藏》1998年第二期,但此處係轉引自厲聲、孫宏年、張永攀《十四世達賴喇嘛人和事》世界知識出版,2011 年),從此兩人握手言歡,(見附圖,該圖摘自厲聲等人所著書),原來自稱是香格里拉的「怙主」,仍然與凡人一樣,掙不脫名韁利索的綑綁。
達賴為了迎合美歐對香格里拉的迷惘,硬將西藏附會為現實世界不曾有的香格里拉,結果自己反而被這個附會給綁架了,為了迎合這個附會,只好隱瞞舊西藏三大領主的驕恣,將農牧奴悲慘生活,刻意加以抹去。俗語說,不誠無物,這位香格里拉的「怙主」似乎應該對「誠」字下些功夫。
上個世紀末,日本有個披著宗教外衣,卻幹著恐怖殺人勾當的「奧姆真理教」教主麻原彰晃。他生於1955年,出生地是日本本洲島,二十歲時在一家漢醫院打工兼學藝(針炙),就從此時開始麻原彰晃迷上了神秘學,1977年曾在某佛教教派中「修行」三年,之後加入日本一個新興的宗教「阿含宗」,在這個宗教團體運作中,嗅出了藉宗教斂財的「商機」,便於1985年糾合了十幾個阿含宗的「同修」,另行創立名為「奧姆神仙會」的宗教團體,揉合了一些佛教、印度教、基督教教義,開始「宣教」。為了證明自己超凡入聖,具有神秘力量,買通了一家雜誌社編輯,刊登了一張他盤腿而坐漂浮空中的照片,果真迷惑了不少無知的信徒。其實依照「修圖」的技術,大媽都可以變成美女,漂浮在空中只是雕蟲小技而已。1986年他為了增加他的「神力」到喜馬拉雅山腳下尼泊爾、印度繞了一圈,聲言大徹大悟了,更宣稱他已成為「最後解脫者」。如果此說為真,從此之後再不會有解脫者了。他從此蓄髮留鬚,身穿長袍,創造出仙風道骨的神秘感。1987年二月,他再度到印度,見到十四世達賴喇嘛,兩人似乎一見如故,頗有相見恨晚之慨,達賴還以「聖水」祝福麻原彰晃,兩人像是建了師徒關係。
兩年後麻原彰晃給達賴流亡組織捐贈十萬美元,而達賴則給麻原彰晃一張證書。同年七月,麻原彰晃將「奧姆神仙會」改名為「奧姆真理教」;兩年後「奧姆真理教」在東京都取得宗教法人資格,從此大事招搖廣事斂財。據說他的血是極其昂貴的靈丹妙藥,他的頭髮可做成一種「仙茶」,連他的洗澡水都具有特異功能,也可以賣錢,甚至他的精液都具有巨大的「法力」,價格高昂(見厲聲等所著書)。這些荒唐的行為還不算罪大惡極,買賣雙方至少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然而從1994年起,麻原彰晃居然發動反社會的恐怖行動:1994年六月,麻原在松本市施放毒氣,造成七人死亡,二百多人受傷;1995年三月二十日,麻原又指使徒眾將沙林毒氣帶進東京地鐵施放,造成十三人死亡,六千三百多人受傷。這當然與達賴無關,但達賴居然認這種恐怖分子為徒,而且還頒給證書,至少是無識人之明。香格里拉的怙主看來是被那十萬美元迷了心竅,才會對麻原彰晃看走了眼。
十四世達賴首度來台時(1997年),不住叢林寺廟,而住五星級大飯店(福華飯店),令人頗覺怪異,之後據報載為了信徒「灌頂」(就是摸一下頭),每人需要奉上新台幣三千元。當時有一萬人接受「灌頂」,摸走了三千萬元(見1997年三月二十六日台北《自立晚報》),真是令人咋舌。至於喇嘛教總是披著神秘的面紗,尤其後弘期所形成的四大教派,倡言「雙身法」更是使人覺得詭譎,然而截至1995年十一月止,這四個教派在台灣各地設立的精舍或中心,佛學會等已經有四十五個之多,經過這十多年的發展,可能已經超過一百個,很值得注意。
本書集結近年來已發表或未發表十餘篇文章,是在不同時期寫的,因此這些事不免重複提及,也正顯被重複提到的事,有其重要性,特予說明。各篇文章純屬就事論事,盡量注明有關論述之出處。宗教或信仰原就是信者恒信,然而也有一些是因不瞭解,或被炫麗的言語所招引。此處十幾篇文章,只是說出吐蕃之源流,唐蕃關係,掀開後弘期喇嘛教的神秘面紗,進而對十四世達賴喇嘛多年來反復無常的說詞加以比對,使讀者能對西藏、喇嘛教、達賴能多一些瞭解。當然任何論著,都不可能十全十美,本書所收文章也不免有缺失之處,尚祈不吝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