牠排出卵,讓卵與子沙結合。子沙很營養,每一粒清澄如藍海的沙粒,都蘊含著分解先祖血肉後、寄託於沙核的靈魂與精子。只要讓子沙接手卵,卵就會孕生,化為帶有薄殼的珍貴幼體。這是海潮將牠與同類們捲上沙灘後,被賦予的天命。牠們貫徹。
然而,這不是容易的工作,而且膽戰心驚。
卵不大,但是排一顆卵,得耗上一次太陽顯露高掛的時間。因此到了夜晚降臨,牠必須陷入漫長的沉睡,以恢復耗損的體力──整段過程,牠的殼,是敞開的。牠的肉,是外曝的。儘管海水的甘鹹滋潤著牠為了排卵而削瘦的肉體,但同時卻也陷自己於險境。這一帶到處都是牠的天敵,不論是沙蟹也好,路過的鳥群也好,還是森林裡的灘狐也好。牠隨時都有喪失性命的風險。
也因此,每一次排卵,牠幾乎都得跟命運相搏。
不過牠到目前為止的運氣都算很好。當第一次排卵時,一隻沙蟹正好捕食了躲在枯海帶下的同類。牠認得那隻螺,在海潮覆蓋沙灘、將牠們捲上時,牠曾大聲炫耀自己找到絕對安全的隱蔽處。
第二次排卵時,一頭面容猙獰的灘狐攫獲了左方沙灘的螺們。牠們全軍覆沒,無螺生還。
至於第三次排卵,一切都很平靜,沒有半隻獵食者跑來沙灘獵捕殘存的同類。不過就在太陽即將落下的時刻,一顆無色的巨大光體毫無道理地炸入了另一頭的海岸,那處正好是大部分同類們的主要聚集地。
牠們連留下殼的機會都沒有。若是有殼,藏在殼裡的卵至少還有些微機會,能夠進入到子沙。牠得把握這份僥倖,好好的──
一頭侯鳥掐斷牠的肉體,留下觸眼,帶著牠的肉與殼離去了。殘留於觸眼的意識,正絕望凝視著大量海鳥瘋狂捕食同類的煉獄之景。
牠無法延續族群了,牠的使命到此為止了。
不過就在絕望之際,突然,本該被侯鳥帶走的殼掉了下來,而且不偏不倚地砸在牠面前;牠看到了,那些卵安然無事,而且殼的內部正倒向子沙。熱情的子沙以緩慢的幅度隆向內殼,接收這些倖存下來的生命,同時也將殼分解。
沙灘上沒有任何成螺了。但似乎是意識到過去的前行者全都逝去,存活下來的卵,在子沙們瘋狂地自我犧牲下,短時間內急速成長出如白色泡沫般細緻的外殼。
殼,增生了。
新的群體已然誕生。牠們的規模遠比過去的螺群還要浩大。
海潮來臨,趕上迎接這些新生命的歡迎盛宴;而牠,則釋懷地任由海水帶走牠破碎的殘體。
「還好,殼還有。」牠閉上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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