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1/11/05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臺灣大河小說新境界|東方白《浪淘沙》評價

東方白題寫浪淘沙
東方白題寫浪淘沙
小說家東方白繼鍾肇政《台灣人三部曲》、李喬《寒夜三部曲》之後,完成台灣文學史劃時代的作品《浪淘沙》,形成台灣文學大河小說的傳統,也奠定了東方白在台灣文壇的重要地位。由創作歷程來看,毅力驚人的東方白可以說是「大器晚成」型的小說家。東方白自1957年發表處女作〈烏鴉錦之役〉,也曾為《現代文學》投稿,1969年出版第一本書《臨死的基督徒》,此後依然維持寫作,但始終未受到文壇重視。當1977年,歐陽子編選《現代文學小說選集》,將東方白的〈□□〉選入時,猶不知東方白是何許人也?甚至於到了1990年,台灣學術界中甚早關注、研究現代文學,並且在大學開設新文藝和台灣文學課程的李瑞騰,在回顧八○年代台灣文學的專文中,都還未提及「東方白」。一般而言,東方白的寫作成就雖不若鍾肇政、李喬那麼亮麗耀眼,不過,《浪淘沙》是東方白人生觀、文學觀、小說觀等創作理念的具體呈現,且經由結構主義的面向予以深入析論,其豐富多元的內涵、象徵、文化語碼,充分凸顯了這部巨著高度的文學價值。
《浪淘沙》的敘事結構,雖採取中國小說的傳統寫作方式,按時間發展次序去安排情節,而且故事性強,線索主次分明,透過三個家族的人生散聚與離合,起起落落,譜出大時代的生命樂章,我們也看到主要人物的生命進程,其間雖然經過生離死別以及大風大浪的考驗,終能風平浪靜,走完「平衡-不平衡-平衡」的人生週期,充滿智慧地回味一生,也使讀者領悟到人生的基本哲學。即便在敘事結構上仍有其瑕疵,但整體而言,瑕不掩瑜,依然值得喝采。場景結構方面,《浪淘沙》自然場景與社會場景的描寫,反映了時代與社會的面貌,乃至重現台灣的戰時社會狀況,均有助於時代氣氛的營造與捕捉。語言結構則主要建立於普通話與台灣話的二元對立關係,於體現小說的時代社會情境方面有其深遠的意義,而東方白於福佬語寫定所投注的苦心與所獲致的成就,以台灣小說作家言,可謂無出其右。
人物結構方面,東方白以結構主義三元化原則,塑造福佬丘雅信、客家人江東蘭與福州人周明德等主要人物,避免單純的並列與對比,使其整體結構顯得平衡及飽和。而作者採取全能觀點的第三人稱客觀敘述法,完全以外在行為之描寫為重點,藉由人物面對衝突的反應及處理,呈現對人物性格的勾繪,但由於並未進入小說人物的內在世界,難免予人意猶未盡與美中不足之感。至於《浪淘沙》次要人物,東方白本乎結構主義二元對立的基本精神,凸顯人物的善惡對比,的確可以看出東方白的人道思想、愛的哲學,和他對於人生的看法。而在眾多次要女性角色的塑造上,東方白同樣善用「感性vs.理性」、「新女性vs.舊女性」、「勇敢vs.軟弱」、「人道vs.非人道」等對立手法,在在使女性形象益加豐富,而且個別色彩頗為鮮明;只是《浪淘沙》的女性,除了丘雅信堪稱女性主義代表人物外,其他不論出身或所受教育程度,都普遍缺乏女性自主意識。
思想性高是東方白小說的重要元素,《浪淘沙》採用二元對立或是三元化的結構原則,呈現「人道精神」、「宗教情懷」和「身分認同」的內涵語碼,形成系統化的意義結構。其「人道精神」的崇高主題,正是東方白寫作關注的焦點,一生的信仰所在;《浪淘沙》不只流露佛教色彩,也擴及基督教思想,進而闡揚「百合一教」的恢宏情懷,作者世界和平的創作理念顯而易見;此外,東方白透過人物的塑造,凸顯身分認同的矛盾與錯亂,暴露殖民主義的殘忍無情,並且對帝國霸權做出勇敢的對抗,充滿了抵抗意識,實為極有力的後殖民論述。
當然,《浪淘沙》躋身台灣當代小說之列,最有價值之處在於其深具「展拓時代場域」、「超越絕望之愛」、「解開族群情結」與「本土語言書寫」等開創性特色。就小說場域的呈現言,《浪淘沙》明顯要比《台灣人三部曲》和《寒夜三部曲》來得開闊;《浪淘沙》的主要人物自信而不自卑,與日本異性的「愛戀」不再是必然的「絕望之愛」,這樣的轉變,乃是「劣勢民族」心理的一種進步;東方白還以最為開放、樂觀的襟懷來處理本省外省族群問題,並且跨越國籍、種族,賦與人本關懷,使本省外省尖銳對立的族群問題變得多餘,帶給所有居住在台灣的各個族群極大的啟示;而《浪淘沙》讓台灣人說全套純正台灣話的特殊語言表現,實為台灣小說歷來所罕見,堪稱該書一大特點。
從形式或者內容來評斷,即使《浪淘沙》在表現上仍難免有其缺點,諸如過度鋪陳枝節造成敘事結構不夠嚴密、方言寫定未臻完美、人物結構缺乏心理刻劃,以及主題結構的留下斧鑿之痕等,然整體而言,《浪淘沙》小說結構堪稱龐大,且在主題內涵的呈現上,能注意與形式的結合,包括故事情節、場景、人物、語言……等,不會偏重內容表達而流於說教,或是專注經營外在形式,導致主題的隱而不顯,顯示出小說藝術的完整性以及「偉大」的可能性,其具有高度的藝術美學價值是可以肯定的。
《浪淘沙》所開創的諸多成就,除了來自於東方白在寫作上長期的付出和努力外,理當與東方白留學生的身分以及其長期旅居海外的生活經驗息息相關,是以他才能夠以比較宏觀的角度來思考、看待萬事萬物,落實整個創作活動,這對台灣文學來說,十分難得。而東方白自完成《浪淘沙》以來,創作不輟,質量皆佳,不只思想性高,特別是方言之書寫益加嫻熟自在,其後的長篇小說《真美的百合》人物塑造生動逼真,所傳達的思想內涵尤為豐富、深刻,藝術價值更上一層樓。此外,又寫作一系列的「精短篇」小說,再次挑戰另一文學高峰。唯因愛妻CC辭世而暫時擱筆,祈盼東方白早日從憂傷中走出來,繼續執筆寫作,完成計劃中的「精百系列」,以饗臺灣文學的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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