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備傳記少有的質地
傳記文學是「藝術地再現真實人物生平及個性的一種文學樣本」,其寫作準則包括要能「傳神寫真」、「刻劃時代」、「應用文學技巧」、「從平凡處著筆」、「令讀者觀後有所深思」,甚至還要能「引起讀者共鳴」等。以此高標準來檢視,則能具備這些條件,而且有其文學價值,足以產生美感的傳記佳構,實不多見。
東方白以十年艱辛歲月完成超過一百三十萬字的大河小說《浪淘沙》之後,再花近十年時間寫出六大冊《真與美 ∕ 東方白文學自傳》(臺北:前衛出版社,二○○一年三月出齊),字數亦多達一百一十萬字以上,如將之視為《續浪淘沙》亦未嘗不可。東方白於《浪淘沙》與《真與美》所展現出來的創作能量與堅強毅力,在在令人嘆為觀止。東方白的文學自傳《真與美》,解開了作家創作之秘,交代一個作家誕生、成長的過程,不過此書最值得注意的,應是其高度的「真實」以及特異的「文體」,這使得此書具備了一般傳記所少有的質地。
(二)嗜「真」如命
傳記的第一義是「真實」,須活生生地把傳主的弱點和優點,通通刻劃出來。諷刺的是,傳記最易犯的毛病正是--不真,每每只述傳主之善而曲隱其惡,此非但無法讓人相信,遑論引起讀者的共鳴。東方白有鑑於此,所以在《真與美》初序說:「我對『誇耀』自己的成就與『掩飾』個人的缺陷不感興趣,我只想把一生中發生在我周遭『真實』而『美麗』的故事與哲思,點點滴滴,如詩一般記錄下來,供自己回味,給別人欣賞。」
東方白一生嗜「真」如命,而且「言出必真,不真不言」,對於中國社會的「虛假」與「欺騙」,更是痛心疾首,深不以為然。事實上,東方白撰寫自傳時,也的確能貫徹此一原則。他細心記錄自出生、成長、求學、戀愛、服役、留學、工作、寫作,乃至退休的種種回憶,這部作品誠如葉石濤所說的,像實際現實生活的微細畫。他描述在大稻埕永樂市場修理鐘錶的父親的多才多藝,但並未「子為父隱」,明白指出父親個性上的缺點,以及滿口三字經的不良癖性;他寫自己與大姐的手足情深,二人甚至親密到合譯芥川龍之介的小說〈羅生門〉,卻也不諱言大姐一度的「精神外遇」。他毫不保留的坦承,初中時為了集郵而偷錢,且持續半年之久,真是「玩物喪志」;另外,讀建國中學高一時的一次代數月考,因為緊張心慌怕不及格而考試作弊,被當場逮到,記大過一次。東方白就像《懺悔錄》的盧騷一樣,大聲的告訴讀者:「這是我所做過的一切,這是我所想過的一切,這即是過去的我。我以同樣的坦白說著善與惡。」《真與美》之真實,由此可見一斑。
(三)文類混合的非小說
傳記文學在刻劃人物時,除真實之外,如何讓讀者覺得栩栩如在眼前,乃寫作成敗之關鍵所在,這當然得特別講究文學技巧了,而其中「對話」的運用,往往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東方白寫作《真與美》,就充分運用了「對話」這個表現工具。
《真與美》所寫的人物、事件、時間、地點都是真有其人、確有其事,即使它記錄、表述的主要是文學誕生的經過和歷史,但因為對話多,而且跟大河小說《浪淘沙》一樣,大量運用台語,讀來十分生動、有趣,跟一般的人物傳記或回憶錄顯然大不相同,看似小說又非小說,所以林鎮山指出,《真與美》在敘述結構設計上,是所謂的「文類混合」。彭瑞金更認為,《真與美》是東方白以「小說」體裁寫自己的經驗與人生體驗,沒有理由不把它視為「傳奇小說」、「心理小說」、「成長小說」。雖然《真與美》在本質上,與小說創作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不過它終究以東方白生活裡關於文學的部分為記述重點,仍算是一部文學生活的回憶錄。總而言之,《真與美》是東方白用生命原汁寫成的、饒富小說趣味的、充滿美感的作家自傳,有意地顛覆了傳記與小說的形式定義,其「文體」的獨創性在臺灣文學史上絕對不容忽視。
(四)「真與美」的體現
關於《真與美》的命題,「真」指的是高度的「真實」,「美」則是「文學技巧的應用」,也就是所謂「傳記是求真的,文學是求美的」。然而東方白於一九八二年歐洲之遊時提到,歐洲的「文藝復興」顧名思義是「文學」與「藝術」的「再生」,但更重要的卻是隨之而起的「科學」的「新生」,短短五百年間,歐洲人把這源自希臘的求「真」與求「美」的精神發揮到極致。而別具意味的是,東方白理工出身,職業為水文工程師,這是科學,代表著「真」;他卻自稱,用兩個腦細胞做水文工作,用九十八個腦細胞寫大河小說,這又是文學了,代表著「美」。由此看來,東方白的一生不也正是「真與美」的體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