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完結小說】影子

曾刊登於皇冠雜誌771期

經過了一年的遊學，我終於回國了。從小我便與奶奶相依為命，這次回家，當然也只有奶奶在等我。我迫不及待的趕回家，剛到家門，便發現門前湧著人群，我們平日不會有訪客，為什麼今天家門前聚集了這麼多人？他們在參加喪禮。我終究遲了一步，奶奶過世了。人群全是久未聯絡的親戚及隔壁鄰居，他們全都因為太難過而沒發現我回來了，誰也沒向我看上一眼。

喪禮結束，空蕩蕩的屋子只剩我一人。我獨自吃著剛下飛機買的涼麵，心也涼了。

「呀」一聲，奶奶的房門打開了，奶奶從房裡走出來，看見我時，面如死灰。

「奶奶，你怎麼...」我嚇壞了。

「乖孫，你回來看我啦！」奶奶老淚縱橫。我嚇得直打哆嗦，奶奶因為激動，身子顫得比我厲害，她用手摸摸我的臉、我的頭，但我卻感受不到她的觸碰。奶奶一定是還放不下我，才會仍守在家裡。我決定要好好陪伴奶奶幾天，使她沒有放不下的事，能安心離去。

我一如往昔的陪奶奶在客廳裡閒聊，起初幾天，奶奶和平常一樣靜靜的聽我說話，但最近幾天，奶奶開始恍惚失神，時而搖頭、時而嘆氣，臉色甚是愁苦。有時會忽然拉著我問：「為甚麼不早一點回來？早一天也好啊！」有時又坐在沙發上暗自垂淚。奶奶的精神狀況一天比一天差，臉色也一天比一天蒼白，我感覺到她靈魂的氣息正在一點一滴消逝，她該去投胎了，時候到了。

「時候到了！」奶奶說，「陪奶奶去公園曬曬太陽吧！我們好久沒去了。」

我想起小時候，奶奶就喜歡帶我到公園曬太陽，她說這對身體好。我總是不肯安安靜靜的和奶奶站著曬太陽，我喜歡又蹦又跳得和自己的影子玩耍，也喜歡踩踩奶奶的影子。我想，今天只剩一個影子能陪我玩了。

太陽下，奶奶問我：「我想你早就發現我的臉色一天比一天蒼白，行動越來越遲緩，好像老得更快，越來越沒有生命力了吧！」　

「我知道，」我並不害怕，「我還是想跟奶奶在一起，想繼續陪著奶奶。」

「但是人與鬼是不能久聚的，鬼遲早會吸光人的陽氣，使人的生命力一點一滴的逝去......」

「我不在乎！我年輕氣盛，等奶奶的時候到了，我們分開後，我的體力會慢慢恢復，到時......」

「可是你的時候到了。」奶奶打斷我，「你年輕氣盛，但奶奶已經年老力衰了，奶奶的陽氣快被你吸光了，你再捨不得走，奶奶會比你先走。」

奶奶心平氣和的說著我聽不懂的話，等等，我好像懂了。為什麼回國那天，全屋子的親戚竟誰也沒像我瞧上一眼？！他們真的是在參加奶奶的喪禮嗎？奶奶時常獨自掉淚，難道是因為我真的死了嗎？

「為什麼...」我不解，想從奶奶那兒得到答案。奶奶一語不發，遞給我一张報紙，上面記載著一則飛機失事的新聞，正是我結束遊學搭回來的那一班。

我不敢相信，猛然轉身回頭看看地上的影子，果然如我所料，只剩一個影子孤獨的在地上，但卻是那駝背高高隆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