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離開人間後,隔年去富山時再次拜訪人間。
人間是一個神奇的空間,一個社區的民宅,開放給各式各樣的人駐足,從年齡來看小小孩到青少年、媽媽到高齡長輩,從標籤上看,拒學、繭居族到犯罪者,這裡的組成就如同人間這個名稱般,更點醒來此處的眾人,這就是我們的社會。
友人Yukiko每次都說,她找不到形容詞可以來形容它,卻又覺得這是個重要的地方。這兩天趁著參訪空檔,到人間每週四固定舉辦的「懶懶咖啡」以及週五在人間舉行的「流れし素麺」活動走走。
人間複雜的成員組合,多數的家長大概會選擇讓孩子避開此處,但在人間,我們看到許多孩子在空間玩耍、探索。
我們到訪後,這裡陸續來幾位小女孩,每個都看起來很聰明,我很努力記起她們所有的名字。其中兩位我在宮森就見過面,是超級有靈氣、待人處事很成熟的的HINA跟HARUKA,我與她們的幾位朋友坐在一起聊天。
孩子們教我講日文、我也教她們講自己名字的中文發音,聊是哪個星座,也聊貓(HINA與姊姊家有兩隻貓,看起來也是重度貓成癮)。然後我們一起玩UNO,雖然身為阿姨的我已忘記遊戲規則,不過沒關係,HINA跟HARUKA隨時幫我,所有牌發完,大家就一起擊掌。
還有臨托服務?
突然來了一位三歲的小男生。在我們遊戲的中間被宮田先生帶入,馬上吸引女孩們的注目,不禁脫口:卡哇伊~~
小男生在廚房靜靜的吃著午餐,全吃光了,我看旁邊的便當盒留了紙條,應該是媽媽留下的紙條,寫著:「小登的便當……15:30會來接他」。
原來媽媽是電台主持人,總有幾天會有節目超過幼稚園下課時間,所以這幾天就請宮田先生幫忙接孩子,然後把孩子帶到人間。「有跟幼稚園老師好好說明過了,我說我是爸爸(笑)……」可能怕我誤會、沒抓到笑點,宮田先生馬上補了一句,「喔我不是爸爸拉!」宮田先生一如往常的愛開玩笑。
而幼稚園老師放心將小登交給宮田先生,在台灣應該很少見,除非是直系親屬,否則非親非故的一個歐吉桑是無法到幼兒園接走小孩,這是非常強大的社區連結與關係才能達到的互信。
各年齡層、各式各樣的人們自在生活
除了HINA跟HARUKA的朋友外,其實空間裡還有很多的各年齡層的人。坐在我們旁邊還有一位阿伯。阿伯默默在我們身旁聽我們說話,臉上一直掛著很溫暖的笑容。 然後默默地,突然他丟了一句英文給我:「你在哪裡唸大學?」引發眾人的驚呼。我們先是稱讚他,但猛一看,他手上翻閱著英文會話的書(笑倒)。 宮田先生還虧了他一下,「誰會隨時帶英文會話的書啊?!」
第二天因為有「流れし素麺」的活動(將竹子劈開作為水道,讓麵從水道上流下,是日本家庭常見的夏日活動),人更多。有兩位青少年孩子默默的坐在桌旁,看書、看平板,未加入大家;一旁也有男孩子聚集玩起電動,朋友的孩子瓦拉、瓦力也佔據了一個空間搭建火車軌道,也有大人默默坐在孩子的身後看著牠們玩耍;HINA的媽媽則在各處忙進忙出,一會兒出去買食材、一會兒幫忙搬桌子;Yukiko則一如往常在廚房幫忙煮麵。
互助合作,有沒有幫忙都沒有關係
在流れし素麺的活動時,小姊姊們與孩子們當然玩得很開心,但大家會在搶食過程中,會注意到身旁的人有沒有吃到東西。孩子們的筷功還不錯,還會照顧瓦拉、瓦力和小登,甚至照顧我這個撈不到小黃瓜的阿姨。上下游都需要一起協力,才能讓每一個人都能享受到食物與活動的美好。
小凹凸也能自在
而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女孩。第一次到訪時人不多,我們隨意找個位置坐下,一位女孩就坐到我身旁。Yukiko問她,是不是我們坐到妳的位置了? 女孩回說,不會不會,沒關係。從她的反應可以察覺到女孩有些特殊,但對話很流暢,她很驚訝但很歡迎身為台灣人的我的來訪,我們開始用簡單的日文對話,她拿出紙筆來寫下她自己的名字,今年29歲。
女孩察覺我不一定知道日本漢字怎麼發音後,ㄏㄟˊ了一聲後,她就幫我細心地在每個漢字上面填上了平假名(噢,她英文不錯呦,知道我是外國人,所以偶爾會夾雜著英文單字跟我說話)。
我說我30歲,這樣你是妹妹,她說啊你是「ARASA」(我學到了新的單字「around thirty」)。
然後慢慢地透過這個方式,我念出她好好寫完的一個句子,然後知道她未來想當按摩師、芳療師,想當一位可以讓大家放鬆舒緩情緒的工作者。現在她很努力完成空中大學的學業,也跟常來這的按摩老師學按摩。
紙門上貼著她自己做的傳單與價目表,半小時300元。我問:那現在可以按摩嗎?。她歪著頭説不行。因為按摩師都要先預約,可以用line預約,不過還是很勉強,因為她沒有考試,所以不能收費、隨便幫人按。不過後來又改口說,現在可以預約晚上喔。後來我們說好預約明天流れし素麺活動後。
時間到了,我們得先離開,她跟宮田先生走出來送我們,然後幫我們指引著車子的進退。「明天見!」
第二天她站在外面等我們,這兩天她一直說著好熱好熱,坐在唯一的冷氣前,脖子上總掛著一條濕漉漉的毛巾降溫,然後手就會伸過來握我的手,你的手好涼呀。
等待大家準備「流れし素麺」的同時,我跟孩子們一起玩UNO,女孩也加入大家,而且是第一個發完全部的牌,非常厲害。然後玩完後就拿出她準備的便當,我問是媽媽準備的嗎?她說,是她昨晚自己做的,裡面有些冷凍食品。每週會做兩次便當,哪一天要在人間吃、哪天要休息,她一一數給我聽。
廚房開始忙起來,我也進去幫忙,她就在旁邊靜靜等待,然後適時地幫我們找東西、端東西。等真正開始玩流水素麵時,她說她吃過了,所以站在流水的出口,幫著大家丟食物,從素麵、拉麵、小黃瓜、火腿、黑輪,到櫻桃、番茄,最後還有甜點糖果、起士。
然後按摩時間還是來不及,我們約定好下次見面的時間後離開,沒多久她就Line我,謝謝「季宜芸」姊姊。
我思考,在富山的這段期間,在每個參訪地點、在一個一般社區居民都能認同、也經常進出的場域,都可以看到小凹凸(宮之森咖啡水野薰老師對特殊孩子的暱稱)自然地存在。 然而在台灣長大的我們卻鮮少認識這些朋友,他們到底在哪呢? 因為不接觸,而才更進一步有標籤、歧視、污名化,大人孩子才會感受到不一樣。 但其實,小凹凸們沒有不一樣,他們一直生活在我們周遭,而這才是正常、才是人間。
如果在社區中,大人、孩子們與小凹凸自然在社區生活、一起長大,彼此才能更包容與尊重,或許孩子也能在此之中學習到多元、尊重與同理。
原來人間是每個人心中的阿嬤家
人間是什麼樣的地方?每次的到訪都讓我不禁思考。若未來作為父母的我,我是否會讓孩子踏入這個場域?即使現在我有了孩子,重新整理文章的我,我仍沒有答案。
我在聊天間,問了Hina跟她的朋友:喜歡這裡嗎?每一個人毫不猶豫,幾乎沒有時間差地說SUKI喜歡! HINA想了一下、眼睛發亮地補充,這裡很像阿嬤家,雖然沒有阿嬤、樣子也不像,但就是像阿嬤家(唏哩呼嚕講了一段阿姨聽不懂)。
後來我就回想起,小時候最期待假日時回到大人多、孩子多的外婆家,無時不刻充滿歡笑聲,孩子們聚集打電動、玩大富翁,不打電動也總有好笑的事發生,時間到了就有好吃的東西。
然後小孩、大人之中一定有一個孩子王,跟孩子一起玩、一起大笑,在人間這個場域就是宮田先生。
當然一定會有爭吵、不開心、排擠的時刻,在家族裡都會發生吧。但發生了就是自己想想、大人孩子安撫一下,過一陣子就沒事了。
原來人間是這樣的存在,是孩子們、大人們曾有過或沒有過的阿嬤家。
宮田先生總說,他只是開放一棟房子,開放後神奇的事情就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