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小袁出書了,但他沒有要辦新書發表會或是簽書會。因為他自帶流量,剛刷完第一版馬上賣光。
西曆1884年冬,清國的光緒10年孟冬,小袁的新書《談瀛錄》,由上海首家民營印刷公司「同文書局」刊印,收錄了「瀛海採問」、「涉洋管見」、「西俗雜誌」、「出洋須知」、「海上吟」與「海外吟」共計六個卷帙,華麗麗的出版了。
憑藉著小袁在上海新媒體與舊文人圈的高人氣,《談瀛錄》成為滬上新舊知識界爭相購讀的暢銷書,由同文書局推出的版本,華麗麗的迅速銷售一空,就算有錢,還不見得能買到呢!
供不應求,就會有人想印來賣給你。於是,《談瀛錄》先後被各家書商,在初版的內容基礎上,收錄了小袁的新詩作,係為舊版所無的內容與卷帙,刊印了各種版本,流布於市面上。
《談瀛錄》的書寫與編纂,可以將之視為小袁個人,甚至也代表了招商局考察團的海外見聞與經驗,通過小袁跨足新舊知識界的身分,與兩邊通吃的書寫策略,為滬上的讀者,提供了一幅無法親履西洋,卻又能夠通過其旅行書寫,來想像西洋文明與現代性的圖景。
不過,這只是其中的一個面向而已,李組長認為,案情沒有那麼單純,而且多得是你不知道的事。
1860年代以降,官派遊歷,與駐外使館設置的常態化,為具有官員身分為主的清國知識人,提供了一扇有機會出洋開眼看世界的窄門。有多窄?總之很窄。
但是,他們被派遣駐外辦理外交,兼遊歷各國的旅途中,往往面對各種行旅勞頓之苦,與食衣住行不便的問題上,需憑藉出使群體間的旅記文本中,零星記載的資訊,與口耳相傳的經驗,才能略得緩解之道。也就是說,所謂海外旅行的「指南書」或「案內書」,不好意思,當時還沒有這種東西。
直到1880年代,晚清在經歷將近20年海外旅行史積累之後,海外旅行指引資訊的集結與整合,才隱然有了初步的形貌。作為《談瀛錄》第四卷的「出洋須知」,不但是「旅記」,也具有「旅行案內」的性質,但這比起福澤諭吉在1867年就已出版的
《西洋旅案內》,還晚了十多年之久。
小袁此卷中,歸納整理了16類有關海外旅行所需要的基本知識,包括五大洲海陸分布;船舶的預定與中途的停靠港口的情況;航行期間因應氣候的變化與風浪不適的對策;食衣住等行李的攜帶,以及各地關稅、貨幣、物價、土產與語言問題等。
小袁找了一位叫做陳衍昌的友人,為他的「出洋須知」所撰寫序言中,做了如下的說明:
凡疆界風土,事物情偽利弊,各輯成書,復舉行程之遠近,習尚之異同,動用之便與不便,服食之宜與不宜,逐一詳誌。另制一編為指示,見聞既確纖細不遺,庶幾後來之人,知所適從,不致茫昧。噫,修和始事行遠,要言不外乎此,而第以餘緒,出之亦明,明導吾先路也夫。
就算很少讀文言文,其實也可以從上面的描述了解到,「出洋須知」被寫序者賦予了提供海外旅行「指引」、「常識」或「案內」的角色。當然,這樣的文本設定,是否被當時的讀者所廣泛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1880年代,對於多數憧憬世界很大,想出去看看,但根本不可能有機會被政府派遣的滬上知識人來說,將「出洋須知」視為旅記的一部分來閱讀,憑添一點域外世界的想像,還算能勉強湊合,但是,將之作為實用性質的旅行案內,則還有一段很遙遠的距離。
從小袁所撰寫的「出洋須知」,來做個古今連線的對比,不乏能見到濃厚的既視感。
例如「洋面須知」,就是教你怎麼在長途的船旅中,解決風浪與暈船的困擾;「船舶須知」則是教你怎麼買船票、選船艙;「程站須知」提供了歐亞間中停港口,各行航段的里程與碼頭概況。
雖然說搭船已非當下出國旅行的主流移動工具,但若是將輪船代換成飛機,搭配上「買機票」、「選機位」、「轉機」、「暈機」等情境,似乎也沒有太違和。
其次,「稅務須知」說明了各國海關的申報規則,例如茶葉、菸酒的扣打是多少?而「銀錢須知」就是教你怎麼換匯;「用物須知」則就是教你怎麼
打包行李;「禁忌須知」則是教你怎麼
入境隨俗。
而從「出洋須知」這樣的文本中,也約略可以知道,19世紀中葉以降,有機會從事長途海外旅行的晚清知識人,會在旅途中遇到多少不適與崩潰,還有文化衝擊。
像是因應航路移動過程中,氣候的晴雨寒熱,厚薄衣物的攜帶,與消暑用具的購置,避免受凍或中暑,是重中之重;或是旅途中水土不服,如何攜帶常備藥物;又或是在國外因為飲食的迥異,遇到通便困難,大不出來,該如何解決?
此外,如果想買各國土產,回來餽贈親友,或是要帶舶來品回國轉賣,有無獲利空間,都能在「出洋須知」裡,找到參考的線索。
「出洋須知」的撰寫,並非出自小袁突如其來的靈光乍現,也不是偶然隨行出洋遊歷的機緣及經驗,所油然而生的發想,而是晚清的海外遊歷派遣風氣,逐漸成為一股潛在的趨勢,觸發其站在過往前人的旅行經驗所面對的各種痛苦、不便,並結合自己隨團出洋的見聞,所產生的海外旅行案內。
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只是,在小袁撰寫旅行案內的年代,走的人似乎還不夠多。
小袁在《談瀛錄》中,將過往零散的海外旅行「眉角」,予以整理成卷,留下了「出洋須知」這樣的旅行案內遺產,此乃晚清海外旅行風氣逐漸發展的過程中,所開始萌發的「便利行旅」意識。
1880年代,清廷尚未擴大開放官派海外遊歷的層級(要等到庚子後新政),現代的觀光旅遊業也尚未出現,「出洋須知」所欲呈現的「便利行旅」意識,並未普遍在讀者間的受到重視,它難以成為旅人遠適異國之際,人手一本的「案內書」。
作為《談瀛錄》其中一個卷帙的「出洋須知」,則更多的被當時滬上新知識與舊文界的讀者們,視為以傳統遊記筆法,所寫作的海外冶遊實錄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