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現在大家嘴巴所說的「桃園市」,是在2010年五都升格以後才出現,之前叫做「桃園縣」。升格前的「桃園市」則是現今的「桃園區」。升格前後,「桃園」的面積沒有什麼改變,看起來相當穩定,幾十年來沒有重大變化。我想,使用這個比較穩定的框架來談桃園平埔族,讀者的接受度會比較高,也比較容易理解。
如果用地理區作框框,桃園境內有高山、丘陵、河階、台地、平原……多種地形,可以分作好幾個區域,寫成好幾篇文章,不過這樣做,已經超越我的負荷能力,需要勞煩學有專精的教授與文史工作者來寫了。為了讓內容不要太過無趣,嚇走讀者,以下我將用Q&A的方式呈現,如果這篇文章能讓您快速得到相關資訊,甚至得到一些趣味,想進一步了解桃園的平埔族,真是再好不過!
除了郁永河,還有哪位文人寫到桃園地區、桃園的平埔族?
郁永河之後,有一位清代文人寫到桃園的平埔族,這位文人就是康熙61年來台視察的巡台監察御史黃叔璥。黃叔璥不像郁永河那樣──只在台灣短期停留,對很多地方只有比較浮面的觀察──而是仔細考察台灣的地理形勢、風土民情,然後將當時歸順滿清的原住民分類,並記錄這些原住民的食衣住行、婚喪喜慶。其次,他也引用了郁永河《裨海紀遊》、《番境補遺》、《海上紀略》關於台灣原住民的文句,並將自己的記錄編成《臺海使槎錄》這本書。
對於桃園的地貌,黃叔璥沒有描寫,只有引用郁永河《裨海紀遊》裡的一段:
(前面的內容與本文無關,省略) 自竹塹迄南嵌八、九十里,不見一人一屋;求一樹就陰不得。途中遇麋鹿麚逐隊行甚夥。既至南嵌,入深箐中,披荊度莽,冠履俱敗;直狐貉之窟,非人類所宜至也』
也許是因為桃園的地貌與幾十年前郁永河所見相差不大,他認為不需要動筆寫新的東西,所以乾脆襲用郁永河的看法?!倒是桃園的平埔族,黃叔璥比郁永河更進一步,在〈番俗六考〉寫道:
龜崙、霄裏、坑仔諸番體盡"矲亞"(短小),趨走促數,又多斑癬,狀如生番。
黃叔璥說:龜崙、霄裏、坑仔這幾個番社的原住民身材矮小,步伐小,但走的很快 (另一個白話翻譯版本是:頻繁為官府奔走服役) 長很多斑癬,外貌像那些還沒歸化、作為化外之民的原住民。雖然只有短短一句,卻讓後世的平埔族研究者、桃園文史愛好者印象深刻,並反覆援引。可惜他只寫了龜崙、霄裏、坑仔這些原住民的體貌,卻沒有記下他們的風俗習慣、神話傳說,以及民謠祭歌。
黃叔璥寫下這句話以後,似乎沒有第二位書寫桃園與桃園平埔族的清代文人,因為目前還沒有找到更多描寫桃園與桃園平埔族的詩文,也找不到比黃叔璥寫的更多的清代文人。至於大家在書上、網上看見的日治時期原住民照片、清領時期文人所畫的番人畫像,桃園地區的平埔族一張也沒有!
由於這方面的文獻與圖像十分匱乏,加上桃園地區的平埔族在19世紀中葉已經被同化殆盡,以至於日治時代撰寫《平埔蕃調查書》的日人官吏,以及歷來研究桃園地區平埔族的學者,對於桃園平埔族的一切──尤其是他們古來的傳統生活方式、語言、思想,知道的極少,近乎一片空白!
幸好,滿清官員曾對桃園平埔族推行什麼措施,如:立社學,教化原住民子弟;要求原住民使用漢式姓名;實施「屯丁」制度;開拓官道(台一線桃園段的前身),以及各村社在乾隆年間曾幫助官方抵御林爽文軍隊等歷史事件,被《平埔蕃調查書》負責調查桃園地區的日人官吏記錄下來,他們從一些前朝官方文書與當地耆老口中得知上述事跡。
南崁社、霄裏社、龜崙社的人會說自己是平埔族嗎?
「平埔族」這個詞與大家耳熟能詳的「生番」、「熟番」、「化番」、「高砂族」、「原住民」、「原住民族」、「南島語族」、「南島民族」……一樣,都是不同時代的人創造出來的名詞,之所以創造這些名詞是出於統治方便、學術研究,以及喚醒許多自認是○○族的人起來,爭取政治權利……諸如此類的目的。
生活在桃園這塊土地的原住民,自古以來不曾這麼說:
「喂!荷蘭仔!請不要進入我們『平埔族』的土地!」
「我們泰雅族曾經在桃園西部活躍喔~~」
「霄裏鄉親大家好!我是桃園平埔族南崁社的大眼睛!請多指教!」
因為幾千年來,他們只有村社概念,即使後來被強大的外來者征服統治,村社在人們心中仍然非常重要,直到人們被滿清官府以漢字、漢語作為載體的儒家思想,大規模教化,又與大批閩粵移民、來自外地的漢化人接觸,才被「家族」、「皇帝」、「天下」之類的詞彙與觀念逐漸取代。
之後,桃園地區與桃園人作為全台一體化的「日本國」,與現今「中華民國」難以分割的一部分,通行於這兩個時期的各路名詞,例如:「番人」、「高砂族」、「原住民」、「原住民族」、「平地原住民」、「平埔族」、「南島語族」、「南島民族」、「凱達格蘭族」……就成為稱呼自己或是他人的族名,而逐漸取代原來的南崁、霄裏、龜崙……等名詞。
桃園平埔族與泰雅族、賽夏族有什麼關係?
桃園平埔族的祖源非常多樣,應該少不了這兩族。漢化前的閩粵沿海居民有可能在某個時期渡海來台,移居桃園;新竹與新北境內的平地原住民也可能移入桃園居住;荷西時代,活躍在北台灣的馬賽人,也許一部分人在桃園落戶,融入南崁、霄里這些村社;連看似與平埔族沒什麼關係的泰雅族,他們的祖先兩三百年前很可能活躍在桃園西部!
台灣歷史學者翁佳音透過語音比對,大膽提出一個觀點,他說:
荷蘭文獻中北部頂頂大名原住民族群龜崙人(Coulonder),學術界通常含糊把他當成是「平埔族」的龜崙族,大概是老番第一個力證龜崙人有泰雅族的成分。(按:作者文中的「頂頂大名」應該是「鼎鼎大名」才對。)
今天桃園龜山曾自認為「黃帝子孫」的「永」與「干」姓,祖先就是泰雅族的Iyun、Yukan或Nokan。
十七世紀泰雅族人在桃園西邊活躍,是不能否認的事實,桃園市中心附近以前有「虎茅莊Hóu-bâu」與「奶笏莊Nái-hut」老地名。
前者雖然有文史雅好人士解釋為桃園以前有茅草銳利似虎之傷人,但這種用法在其他蠻南語通行的國家與地區不曾出現,它也無法同時解釋「奶笏」的起源。
老番以泰雅族長期以來在桃園西部活躍的背景,以及泰雅族有時用頭目名當社名的慣例,研判兩名應來自泰雅人名:Xabao (Habao), Naui。
十八世紀三零年代,「南崁虎茅庄業主周添福,有前年明買番地壹所,土名虎茅庄,經請墾報課在案」,明顯是漢人買番地,番地名「虎茅」,不是漢語。又,附圖方志中的「甘棠莊」,就是常見的「茄苳莊Ka-tang」。
這樣觀點到底成不成立,有待考古學家、歷史學者驗証,倒是現今殘存的桃園平埔族後代──龜山的永姓家族,有「祖先兩三百年前是從竹頭角遷徙到龜山」的口傳歷史,來呼應他的說法。這則口傳歷史的真實性雖然還需要血緣研究,以及長興部落那一方的說法來驗証,至少這位學者的說法啟示我們:泰雅族、平埔族並非兩個沒有交集的族群。部分泰雅族先民可能先前移住桃園台地、龜山丘陵等地。(註:「竹頭角」現今位於石門水庫西南,原名"Thawkak"的長興部落。)
至於桃園平埔族與賽夏族有什麼關係,考証難度更高。因為賽夏族的祖先有沒有在桃園生活過?一部分桃園平埔族人的祖先是不是從賽夏族部落遷徙?至今無史可考,不論是翻查國史館台灣文獻館所出的賽夏族史、北部平埔族史,都無法解答上述的問題。
兩造的口述歷史現今仍無法証明兩群人有共同的祖先,以及結盟、通婚、貿易、互相征戰等行動。儘管部分賽夏族人傳說:祖先的生活領域曾北達淡水河,在現今的大溪、鶯歌、三峽、樹林一帶建立部落──這樣的傳說內容,目前還無法証明「南崁、龜崙、霄裏等社群就是這批賽夏族人的直系子孫」的說法。
1985年,研究台灣原住民語言的日本學者土田 滋(Shigeru Tsuchida),透過語料的比對,發現:一些龜崙語的詞彙,與賽夏族的非常相近。然後進一步推論,認為:龜崙語與賽夏語關係密切。此外,土田 滋還根據黃叔璥〈番俗六考〉當中的這段描述,「龜崙、霄裡、坑仔諸番體盡矲亞,趨走促數,又多斑癬,狀如生番」,推斷:龜崙族很可能就是賽夏族矮靈祭傳說中的矮人。不過,這樣的推斷至今還沒有得到証實。
《台灣血統》這本書的作者沈建德,在「桃園縣血統的真相」寫道:
在約6、7千年前,本縣為賽夏族打獵範圍,後來,部分族人從大漢溪順流而下台北,和泰雅族,以及由淡水及澳底上岸的南島民族接觸,形成新民族,被稱凱達格蘭平埔族,是台灣最後漢化的本地族群之一。
他認為,桃園平埔族是賽夏、泰雅、由淡水及澳底上岸的南島民族所形成的混血民族,是這個混血新民族──凱達格蘭族的一部分。可是他在書裡並沒有清楚交代自己的立論依據,也沒有向讀者展示自己的推斷過程。
翁佳音、土田 滋、沈建德的說法正不正確?桃園平埔族與泰雅族、賽夏族有什麼關係?統統有勞考古學家、台灣歷史學者、血緣研究專家,以及對這些議題有興趣的地方文史工作者進一步研究,解開上述的謎團!大家拭目以待吧!
(第五部分結束)
參考資料:
1.維基文庫:黃叔璥「臺海使槎錄」、郁永海「裨海紀遊」。
2.翁佳音、陳怡宏/中譯,《
平埔蕃調查書》,國立台灣歷史博物館。
5.溫振華「龜崙社研究」(台灣風物60卷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