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幽靈公主》回朔《風之谷》再穿鑿野豬、人道與自然（3）

我會形容《風之谷》的講故事方式比較青澀。青澀不等於差，那種初生之犢的稚氣、固執，天真坦率，別有滋味。講故事方式很直白，非常刻意著力去告訴你很多訊息，與《幽靈公主》那種言盡意未盡的戲劇張力不同。宮崎駿創作《風之谷》期間四十多歲，也許還剩餘一點青年血氣吧。

青澀另一種表現，就是旁騖甚多，無意斷捨，樣樣都想嘗試或說出來。例如那個宏偉的腐海，一蟲一菌一木，十分華麗舖張。但其實……真的需要如此五光十色、種類繁多嗎？有必要如斯細緻描繪巨甲蟲蛻下的外殼嗎？但每次觀賞《風之谷》，腐海的風景及奇形怪狀的物種，都重複轟炸筆者的腦袋，刺激我的想像！另一方面，《風之谷》透視的國際關係也複雜可怖，例如國家之間會利用虐待幼小巨甲蟲等惡行，招惹巨甲蟲摧毀敵對國家。

這些情節其實充滿劇力，可以發展出很多支線，可惜動畫電影容不下這麼多支節內容。相比之下，《幽靈公主》精怪類型及支節都較少，卻精準配搭，剛剛恰到好處，呈現的人性更複雜糾結。森林雖小，但同樣瑰麗；麒麟獸步履一踏一枯榮，簡約俐落，一樣精彩；麒麟獸卸下慈悲外表，向人報復一剎那，同樣駭人，不輸震怒的巨甲蟲。

兩種風景，各有千秋。

談了一大堆美感畫風，其實與山豬神的怨毒惡咒何關？假如，我說假如，《幽靈公主》開首死去的不是山豬，是齧齒目動物，「牠」會不會向人下甚麼怨毒惡咒？這種惡咒會如何在兩套動畫中「應驗」？

為眼前的蠅頭小利或一時「政策」，破壞賴以為生的自然，非常容易；要修復，談何容易？這裡談及的修復，不單是污染了的土地海岸如何恢復生機，再見糧草漁獲，也包括習慣殺伐的文化與心智，如何不再為貪求方便，走回頭路？一念之善，在長期積習/惡習面前，多麼蒼白無力……例如習慣了坑殺家禽、誘殺野豬，漸漸開始不懂得亦不耐煩評估倉鼠龍貓店舖貓地盤狗公園班鳩的染疫風險。

結果，巨甲蟲蜂擁而上，無計可施，重啟幾乎毀滅地球的巨神兵吧；山豬神來襲，麒麟獸現身，無計可施，就用火槍射殺吧！只是巨神兵「成功屠殺」大量巨甲蟲後，必定招致更多巨甲蟲前來復仇；森林精怪被射殺後會變形報復，麻煩更大。

他朝病人太多，無計可施，如何「處理」呢？

Nausicaä與飛鳥對危機的「處理」手法，是苦口婆心勸籲大家：放下偏見，別趕盡殺絕，不要堅持「清剿零容忍」，並轉為考慮／嘗試與腐海及山精異怪「共存」。當然，有人呼籲共存，亦有人不願共存，堅持開戰，例如《風之谷》的庫夏娜公主（クシャナ），和《幽靈公主》的幻姬（エボシ御前）。

宮崎駿不是預言家，他當然不會預知在廿一世紀今天，大家都在爭論「清零／共存」這類話題。

非常巧合，兩位不願與「非人類生物」共存的女角，各自在故事中經歷斷臂（庫夏娜公主左臂是義肢，幻姬右臂被Moro咬斷），同樣是勇悍之輩、帶兵領袖。更重要的是，兩位都深信靠攏神兵利器，可以解決很多問題。她們高調為此辯護，毫不猶豫對「非人類生物」大開殺戒。

為公平起見，下一篇會嘗試站在《風之谷》及《幽靈公主》的殺戮一方，審視兩位獨臂英雌（幻姬在動畫末段才失去右手）有甚麼抗辯理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