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人類的器具分為石器時代、青銅時代、鐵器時代或許是近代歷史學家理解上古世界史最基本的架構,然而,這未必是上古人類在理解自我文化發展時所採用的框架。
在人類文化的演進過程中,上古文明的記憶似乎主要建構在青銅時代上。因為青銅文化,國家之間開始有了戰爭與合作,也發展出了神話與宗教。
在古華夏,人們祭拜的是祖先,這也形成最基本的宗教形式。因為崇祖,所以強調先人的偉大,期待先人的庇蔭,能夠保佑宗室度過種種苦難。
但是,在古地中海(的東部),人們相信的神祇與神話。藉由到神廟朝拜,聆聽由祭司傳遞的各種神諭,人們因此敢於面對生活中的各種風險,同時磨鍊出面對各種挑戰的智慧。這種情況,在古地中海文明尤其明顯。在那裡,人們面臨的是不穩定的海象、破碎的峽灣和星羅棋布的島嶼,要想生存下去,勢必要與外界貿易,在這種情況下,人們自然會想知道「客戶」想要什麼。
既然這時候「國家」型態已經在西亞和埃及先後出現,這些國家以外的人民最重要的客戶自然還是擁有權力的君王。而從考古資料看來,這些君王相當喜好以閃閃發亮的金銀作為權力和地位的象徵。在這種情況下,有貿易需求的部落或國家自然要想法滿足客戶的需求才能與其交換獲得需要的物資。
在希臘神話中,就有著古希臘的英雄沿著海岸線,駛向東方,以取得金羊毛的故事。不過,在這裡所謂的「金羊毛」應該是一種隱喻,英雄們真正想尋找的應該是尋找富有金礦的河流,而羊毛是一種極好的過濾材料,可用其來淘金。
「尋找金羊毛」的故事就如同大多希臘神話故事一樣精彩,包含了各種奇幻元素,而且因為有希臘諸神的參與其中,而讓劇情發展跌宕起伏,一直流傳到後世的羅馬乃至近代的西方世界,一直到西元十九世紀中後期。美國加州都還有一股淘金熱。
然而,並不是所有的地中海區域的君主都如此熱衷於淘金,流傳在古代地中海區域的故事中,其實透露著另一種對金的渴求。
這則故事發生在(現今土耳其的)腓尼基(Phrygia)王國,國王的名字叫米達斯(Midas)。這位米達斯國王挺喜歡藝術,所以在好幾則關於「美」的故事中都曾提及他。在音樂方面,他曾經當過音樂之神阿波羅和另一位豎琴家比賽的裁判,不過因為他判了阿波羅的對手贏,所以被阿波羅施了法術,長出一對驢耳朵。
雖然如此,米達斯還是很喜愛美,據說他有一座古代最美的薔薇園。有一天,森林之神賽倫諾斯(Silenus) 喝醉酒,闖進了這座花園,受到了米達斯國王的殷勤照料,所以允諾其實現一個願望,而米達斯的願望是不論自己觸摸到什麼,那東西就會變成金子。如果仔細想想,就可以了解這願望其實蠻「驢」的,所以最後他除了把自己的女兒變成了金人之外,也差點把自己給餓死。(畢竟,不論他碰到什麼,包括想吃的食物,那些東西都會變成金的。)
這故事照例有很多版本,也有很多解讀的方法 ——不過,最基本的寓意當然是不要太貪財——錢雖然好用,但可不是萬能的。而且,許願前要稍微想一想後果。如果許願時不夠周到,神的好意往往會變成災難。
此外,還有與金子特性有關的問題。金子應該是人類最早試圖對其加工的金屬之一,但是由於其質地較軟,所以不適合用來製作武器或耐用的工具。在這種情況下,金子雖然很早就與人相遇,但應該是在石器和青銅時期之後,才慢慢成為榮耀的象徵。如同「金羊毛」的故事所透露的,對古希臘人而言,找到富有金礦的河流,是一項挑戰重重的英雄旅程,榮耀也歸諸於發現者。
但米達斯的故事卻不然。米達斯的故事想要的是「把所有的東西都變成金」的—— 基本上這就是一種鍊金術士所宣稱自己擁有的法力。照現代許多化學家的想法,以從前人的技術水平而言,鍊金術士想達成的願望基本上是一種「不可能的任務」,所以米達斯的點金術(The Midas Touch)基本上應該只是一種無稽的神話甚至謊言。
不過,早期人類流傳下的歷史傳說中往往充滿了歷史現實的線索:如果我們仔細考慮米達斯的驢耳朵和他的腓尼基國王的身份時,我們就要面對一種可能:雖然米達斯是希臘神話的主角,而且古希臘人在大殖民時期在愛琴海附近有很多據點,但對古希臘人而言,米達斯不僅是異國人或異邦人,而是異族人。而正因為他是異族人,所以他聽不出阿波羅音樂的美妙。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我們又該如何解讀他的點金術?
現代研究發現,腓尼基附近的金屬礦床礦砂中的鋅含量極高。由於自然界中鋅礦砂和錫礦砂常混在一起,所以兩者很容易混淆。所以,我們可以想像一個情況:當鋅礦被當成錫礦,而導致鋅被當成是錫加入銅熔液時,會產生什麼結果?
人類最早知道銅和錫的合金是青銅,那麼銅和鋅的合金是什麼呢?
答案很有趣——是乍看之下與黃金非常相像的黃銅。不過,在這種因為鋅礦和錫礦傻傻分不清楚而嘗試冶煉的情況下,想必有時得到的合金會比較像青銅、有時得到的合金會比較像黃銅,結果也很不穩定,而黃銅由於硬度較低,因此不適合拿來當武器,但用作裝飾物或樂器倒還可以。
從這點看,黃銅並不是引發戰爭的合金,但從米達斯的故事看來,當時西亞地區會不會有國家的君主為了掌握點石成金的方法,而沈迷於煉金術,最後導致國家滅亡就很難說了。
再回頭看看「尋找金羊毛」的故事,我們又可以從中解讀多少古希臘人的發展歷程呢?首先,就像所有希臘冒險故事一樣,當中的希臘神祇反映的是各式各樣的人性,而其中的主角伊亞森 (拉丁名 Easun ,英文名 Jason 故又譯傑森)所以會踏上尋找金羊毛的旅程,主要是因為生存環境的艱苦。基本上,古希臘人是印歐民族的一支,而他們會從馬背民族轉變成海上民族,應該也曾經過一番困難的轉型過程。
其次,他們要找的是可以淘到真金的河流,而在航海到異域的過程中,他們必須面臨各式各樣的不確定。古希臘的神話故事因此充滿了各式各樣的風險,這種不確定感充分反映在其冒險故事中,而且可以上溯至其宇宙起源論。在希臘人的想像中,宇宙統治的分配權是由三兄弟丟骰子來決定的:贏得天堂的是宙斯、贏得海洋的是波賽冬、而最大輸家黑帝斯只能按照事前的約定去管地獄。從這點看,他們的民族性不僅有強烈的賭性,而且頗有願賭服輸的精神。
最後,在希臘建立的各城邦中,其實有很多是君主制的,不過,在貿易的過程中,有許多城邦開始了挑戰君主權威的念頭,但是在轉型的過程中,為了城邦的安定和秩序,他們也開始致力提高法律和公約的權威。以此對照東亞法家的形成過程,相信很多讀者不免要問,那麼誰來維護法律的權威呢?還不是要倚靠君主或家系?
從古希臘大多數城邦的例子看來確實如此,可是有一段時間的雅典似乎創造了奇蹟。雖然,當時的雅典仍有豢養奴隸,不過卻透過公民大會取消了貴族會議的主要權利,從而改變了貴族左右政權的情況,後來更使用抽籤辦法選舉執政官(反正,政見聽起來都差不多吧!) 不過,後來發現有一些官職還是需要專門知識,所以還是要以投票選出。總之,在這段期間,雅典人算是相當熱中參與政治的。
在這種情況下,雅典迎來了其黃金年代,當時雅典的領導人伯里克利(在一篇演說中)為雅典的民主留下重要的註腳(以下為演說節錄):
我們的制度不是從鄰人那模仿來的。
我們所以稱為民主政治,是因為這個國家的事務是由全體公民,而不是由少數人所決定的。在解決私人爭端方面,法律之前、人人平等。在指派公共職務方面,優先考量的是個人的實際才能,而非其所屬的階級地位。
在這裡,所有公民不只關心私人事務,對國家大事也極其關注。一般公民即使經年累月忙於家計,對政治事務仍然瞭如指掌。這是我們雅典人與眾不同之處。
另一方面,希臘諸城邦其實是在面對波斯的威脅下才開始團結並壯大起來,但取得波希戰爭的勝利後,以雅典為首的提洛同盟和以斯巴達為首的伯羅奔尼撒同盟卻開始鬧不和,最後更是大打出手。被稱為西方哲學之父的蘇格拉底就是在這段期間在雅典的公民大會中被判以引誘青年與褻瀆神聖等罪名,必須流放。不服判決的蘇格拉底和他的學生於是提起上訴;上訴期間,他發表了許多演講,留下許多名言,也惹毛了許多人,以致最後被判死刑。他這時候其實還有機會逃走,(許多人也希望他離開),不過,蘇格拉底卻依舊堅持自己的信仰,選擇飲鴆而死。蘇格拉底之死讓他的學生柏拉圖從此對民主政治失去信心,也深深地改變了古希臘城邦的社會、文化和體制。或許,更令以民主自豪的雅典人傷心的是——在這種「公民至上」的精神沒落後,雅典也因為對斯巴達的戰爭不利而走向末路。
另一方面,始終堅持信念的蘇格拉底雖然被雅典的公民大會判死,卻也因為這種鍥而不捨的精神而成為西方哲學之父,這樣的發展不免讓人思考:民主精神是什麼?如何才能讓民主國家的發展更平穩一點?如果說,民主制度是不能模仿的,現代民主國家究竟又該如何發展出適合自己國情的民主體制呢?如果說,慈悲沒有敵人,現代民主國家又要如何在慈悲的心態下,不倚靠同仇敵愾的情緒,體現民主的價值呢?
以台灣的民主為例,從總統直選開始,許多認真評估投票結果的公民們似乎就被各種棄保操作搞得暈頭轉向——很多人投票時都會擔心如果投了A,A沒法當選,結果反而讓C當選。究竟有沒有辦法,可以讓有意願的候選人可以更有勇氣地、更理直氣壯地跳上檯面暢談自己的政治理念,選民也可以不用陷於各種棄保操作的迷陣中,無法投給自己心目中真正理想的候選人呢?
顯然地,要達到這樣的改變就必須改變選制,然而,許多跡象顯示,部分選民關心政治的熱情正在衰退,所以,改變的第一步,應該還是想法先篩選出仍舊願意繼續推動台灣良性政治發展的選民持續參與政治運作。這意味著,選制必須讓選民相信被選出的人可以改變現狀,唯有如此,選民才願意擔負起自己的投票責任。
既然,好的案子需要好的設計師參與提案,關注政治發展的選民就要先選出有能力提出好案子、好建議、好觀點的候選人。只是,這樣的候選人不見得有錢可以參加競選,所以,選民要想法補助候選人資金,而且,不是選後給,而是選前給。
這意味著選舉至少要有三輪。第一輪中,候選人可以依照得票數獲得選舉補助款。第二輪中,則選出得票最高的兩位候選人進入第三輪的選舉。第三輪的投票再決定最後的當選者。
選制改革的初期,這樣的方式固然會非常麻煩選民,但選民應該也能感受選風的改變。至少,與其任由善變又不可靠的民調數字操弄選舉的狀況,選民在選前會有比較多時間花在思考候選人的政見。
至於會不會成真呢?
所謂地方派系支持的候選人應該可以接受這種方式,沒有政黨奧援的候選人也不至於反對。
主要考驗的還是公民的熱情和耐性。
不知道大家願不願意為了改革選制和選風而多跑幾趟投票所呢? 推薦參考書籍:
消失的湯匙 / Sam Kean 著 ,楊玉齡 譯 / 大塊文化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