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本書

　　青少年時期的我總是與書為伍，倒不是說自己內向怕生難與人交流，只是比起下課時間與夥伴喧嘩度時，我更喜歡倒一杯熱水回到座位，搓摩兩指書頁的溫存。

　　我記得人生第一次自己買的書。

　　那是個凝止了草木墨綠的炎熱中午，我因為貪攀比與友人的高低而從鞦韆的擺盪裡摔出了神。

　　我想自己是因為震盪了腦子不巧震壞了貪睡小蟲，才會躺在保健室舒適的護理床上還吹著冷氣卻尋無睡意。

　　保健室阿姨不在，我起身坐在床沿搖晃兩腿，看著拖鞋與腳上曬痕吻合又分開再吻合再分開……實在無聊。

　　我見無人的午後、趁無人的走廊、藉無人在保健室的口、壯摔壞腦子的膽，獨自走往午休的校園。

　　此時的校園對當時的我來說是詭異的，我常常在想：明明燥熱惹人伸直胳臂，一個個蘿蔔頭要被逼著蜷在桌上蒸溽衣襟；明明燥熱惹人毫無睡意，一個個蘿蔔頭要被指令趴在桌上佯裝睡去。

　　「我不管你們現在想不想要睡覺，你們就是要安靜待在座位上趴著睡覺」這句出自班導的話，真是我童年最最最奇怪的規矩了。因為燥熱惹人汗流浹背，一個個蘿蔔頭在桌子下搧著手、呼著風、擠眉弄臉，就是沒人會睡著！

　　不知道該去哪就決定四處看看，途經操場，那裡因為無風而滯留了汗水的黏膩，我沿著樹蔭的方寸走得很快，就怕被這陣黏膩黏住皮膚。

　　然後我撞到這整遍校園唯一「檯面上」的生息。

　　借著日光的明亮走廊，兩側臨時搭起的木板桌上攤著一落一落的書本，一寸一格色彩斑斕，有些偷到光影的書本閃閃發亮。高年級的學長姐三三兩兩，安靜地拾書翻閱。最尾端穿著汗衫的老人倒也是愛書商人，整理著書本大小擺放，嘴巴不忘叮嚀大家不要折到書。

　　看到這些人我一下孬了，怯懦的躲回廊柱後。心下好奇：難道高年級不用午休？

　　不知是否有神明感召，下課鈴響了。幾乎是下課鈴一響，整間校園瞬間爆出孩童的嘻笑。

　　書攤的人潮也跟著下課鈴響而變多了。我佯裝無事的靠近書攤。

　　具體是怎麼從茫茫書海拉出一本書的我已經忘了，我只知道當時的我其實字看得不多，但對數字卻十分敏銳，像是：

　　我阿嬤會煮早餐，所以沒有早餐錢=0

　　我搭公車是買學生月票，手頭上那張的格子還有好多格，沒有車票錢=0

　　國小段考前三名有紅包可以拿，紅包裡面包的是文具禮卷，沒有零用錢=0

　　我阿嬤會煮晚餐，所以沒有晚餐錢=0

　　……總之不管怎麼算，小四的我資產總共就是個0。

　　我翻過手上書籍，條碼上方圈起的方格裡有個數字39。

　　當時的我在心裡嘆氣，暗自想著：書能不能過期然後被老闆丟掉呀？

　　其實為什麼非得買書呢？明明教室後面的圖書區有一堆班導買的人物傳記，那是不用錢的書啊！還是注音版的！最適合無資產又微文盲的小四生了！

　　還有圖書館呀！雖然圖書館對中低年級的學生而言只是很好上大號的地方，但別忘了，滿滿兩層樓什麼書都應有盡有呀！

　　當時的我捧著愛而不得的它，反覆看著一知半解的大綱假裝真發自內心的興趣，而被書膜封住的書皮還在陽光折射裡閃閃發亮，惹得我佔有慾爆發。

　　好想要買書啊！

　　小時候大概還不懂共情是什麼概念，只覺得如果能擁有一本書，那是件多酷的事情呀！

　　如今細思自己長大後買書的初衷，有些因為故事有趣、多半仰慕作者才華、再者希望習得書中技能......那當時還不懂讀書的我是不是覺得若能擁有這書攤上的一本書就能掌控午休的自由？

　　買書畢竟不是什麼壞事，身為阿公品學兼優的愛孫，洗洗碗撒撒嬌就可以辦到。

　　還記得我買下第一本書的那個午後一樣熱得惹人發昏，但將錢交付老闆後，我抱著書跳躍在回教室的走廊，滿足地覺得全世界都是我的。

　　其實自己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閱讀了，幾天前重拾書本，心情豁然開朗，昨日走在無事的午後，突然想起這段往事就想記錄下來，當是提醒自己要好好養成隨手記錄的習慣吧。

　　而後來是如何成為真正書蟲的，又是另一個故事了。